姜红烛就在那片废墟上爬进爬出,冷不丁看过去,像只觅食的野狗。
肖芥子想不明白,为什么离开阿喀察前,姜红烛非要来看这个远郊废弃多年的小煤矿——她网上搜了一下,这煤矿要规模没规模,要故事没故事,相当乏味。
过了会,姜红烛往回爬了,速度挺快,顺着车轱辘上了车前盖,肖芥子俯身拉了她一把,把她拉上车顶。
姜红烛坐在车顶,脱掉手上已经爬得脏污的工程手套,拎在手上看了看,觉得也没法二次再用了,随手往外一丢。
以前,她爬着走路是不戴手套的,掌上早结了厚厚一层肉茧,肖芥子看不过去,给她买了一打工程手套来,说:“你不嫌疼手还嫌疼呢,那是手,你别当蹄子使。”
那之后,她偶尔就戴手套了,说不上来哪个更好——不戴手套更方便、爬得快,戴手套吧,会觉得自己还像个讲究的人。
她问肖芥子:“你也在这看这么久了,看出什么来了?”
肖芥子摇头。
姜红烛说:“那面煤精占卜镜,最早就是从这个矿里挖出来的。”
那至少也得是上千年前了吧,肖芥子咋舌:“那么早,这儿就开矿了?”
姜红烛哼了一声:“当然不是。”
***
那年头,草原上还是游牧为主,偶尔发现这矿的部落,并不知道这是个矿,也没有开采利用,只是把这儿当成了神圣之所、部落禁地。
据说最早,是因为做梦——整个部落迁徙到这,晚上,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做了同一个梦。
梦见身下的地底,有一条巨蛇匍匐,巨蛇长着女人的身体,手是向上托举的,掌心中立了个什么,看不清,闪闪发光。
第二天醒来,人心惶惶,有人觉得这地方不祥,建议赶紧离开为上,也有人觉得这是天降神谕,应该挖地三尺,把那个发光的宝贝给找出来。
最后,“神谕派”占了上风,阖族老小齐上阵,挖了三天三夜,挖出了这面煤精占卜镜。
但即便挖出了宝贝,也不能在这住下,草原人逐水草而居,定居那是会饿死牛羊的,所以该游牧还是继续游牧,但一年一次,会定期回到这来,让煤精镜归巢——他们深信,女体的巨蛇是占卜镜的母亲,母子每年得见面,否则,会有灾殃。还有一种说法,这镜子要是不定期归巢,就会失去灵性。
肖芥子心念一动:“那个女体的巨蛇,好像女娲啊。”
这两天是怎么了,不是在昏睡中看见女娲的剪影,就是在现实中听到跟她相关的故事。
姜红烛说:“是啊,所以那面煤精占卜镜上的女人,被称作‘女娲脸’。”
可能是因为“归巢”这个禁忌,那之后,即便发生变故,煤精镜流到外人手上,“归巢”这个传统也延续了下来,也就是说,收藏这面镜子的人,会带着镜子回到草原,寻找最初的部落禁地,完成“归巢”这一仪式。
“靖康之变后,这面镜子下落不明。但想找镜子的人,会有意回到阿喀察蹲守……”
肖芥子“啊”了一声:“守株待兔是吧?找不到镜子,就找它的巢,万一有人带着镜子归巢,那就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姜红烛缓缓点头。
“大概是一九一几年吧,具体我也记不清了,我太爷姜大瑞,来阿喀察办货,救了一个被群狼围咬的牧民,这人是部落的后人,身上就有那面煤精占卜镜。他很感激我太爷,两人相处得不错。他带我太爷来过这儿,还教他怎么看镜子。”
说到这,无限感慨。
那时候,这里还没开矿,周遭应该是一片荒芜,太爷姜大瑞,不知道是站在哪个位置,凝视着这一处的。
肖芥子好奇:“牧民不养石头,他们并不知道正反面看出的,是什么东西吧?”
姜红烛回答:“他们确实不养石头,但部落有不少传说和歌谣流传下来。所以他们知道,正面照出的,是你的吉祥石、护身石,反面照出的,虽然不是人,但就是你。”
那个牧民,感念姜大瑞的救命之恩,一心想帮他找到吉祥石,护佑一生。
他帮姜大瑞看到了一条“石龙”,姜大瑞由他话里话外、结合自身经验,推导出这应该是一条尚未开发的水晶矿脉,大喜之下,匆匆告辞。
点出了矿脉之后,姜大瑞一朝暴富,也在业内一举成名,欣喜之余,他又想起了那面煤精镜,起了贪念:这实在是个稀罕东西,要是归了自己,那该多好啊。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肖芥子还是止不住同情那个牧民:“然后呢?”
姜红烛冷冷瞥了她一眼:“放心吧,没抢着,让他给跑了。”
好一番激烈厮打,双方各有损伤,最后还是功亏一篑:那个牧民带着镜子,踉踉跄跄,消失在茫茫暗夜中,姜大瑞一场忙活,只得了几张残破的羊皮卷。
姜大瑞后来觉得,这也是好事,幸亏牧民跑了,免了自己造杀孽。晚年跟姜红烛聊起,又觉得这也许是必然:因为他养石头成的胎,是一头狼——狼子野心嘛,那牧民看过他的胎,会不会因此生了防备,所以才没有被他一击得手?
……
原来有这么一段前情因缘,难怪红姑对煤精镜这么熟,还知道这个矿。
肖芥子旧话重提:“红姑,找煤精镜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吧?”
姜红烛泰然自若,没再否认:“人嘛,做什么事当然是为了自己,帮别人只是顺带。就好像你,这些年为我忙前忙后,你是为了我吗?还不是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