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她之外,满殿没有第三个人越过这三步台阶。
下阶的魔族长老们全都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暮霜也立时反应过来自己行为的不妥,头皮一阵阵发麻,深切懊悔自己这过于习惯成自然的身体反应,立即想要站起来,又被重烛从后抓着腰按回去,他倾身贴来耳畔,低声道:“别动,坐都坐了,你要是再起来,想好要怎么解释么?”
怎么解释?她就坐了一下,总不至于真的要杀了她吧?
下一刻,重烛便回答了她心头的疑问,神情认真,一点也没开玩笑道:“你最好保持住你方才那副理所当然,就该坐在我身边的表情,要是被人瞧出端倪,以大不敬的名义将你拖出去砍了,我可不会救你。”
暮霜:“……”就算屁股底下是针毡,她也得老老实实地坐着了。
魔族长老们一直暗暗观望着重烛的反应,见他竟不反对,互相看了看,嘴上虽不敢置喙,但心底多少有点一言难尽。
都直接把人牵上魔主之位了,这不就等于昭告所有人她的身份和地位么?还说什么不是重要的人,这难道是在考验他们?看来他们以后都得参照魔后之礼来对待这个仙族人才行。
魔族的朝拜仪式很快开始,魔域的各方大魔都齐聚到了这方大殿之上,向新君宣誓自己的忠诚。
暮霜坐在重烛身边,眼睁睁看着一个魔族化作狼形,斩下自己半尾,带着淋漓的鲜血放入托盘之中,跪俯到台阶下,将托盘高举过头顶,奉送到重烛手边,宣誓臣服于君。
血腥气扑来面上,暮霜只得屏住呼吸,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重烛伸手挑了一下那半截尾巴,指尖沾了一点尾上的血,在手边的玄玉印鉴上点了一下,印鉴之上盘缠的龙纹雕刻立时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长影,张口吞了那条断尾,随后从印鉴中浮出一道魔纹,打在阶下跪俯的魔族身上。
魔族长老在一边高声宣道:“北幽山雪狼族,少垣,赐封领主印,继续执掌北幽山脉。”
那位雪狼族少垣接下领主印,三拜九叩之后,才退下去。
暮霜没想到魔族的赐封仪式这么血腥,几乎每一个上前领封的魔族,都得要当场斩下身体的一部分,先向君主奉上自己的忠诚。
一开始她还会被残忍血腥的一幕惊到,后来见得多了,便也麻木了,暮霜转眸去瞥重烛,发现他也神情恹恹,对殿下魔族奉上的血淋淋的忠诚并不怎么感兴趣。
重烛确实不喜欢这种场合,奈何重骁已死,前任魔主赐下的领主印,也随着他的陨落而消失,魔界疆域辽阔,魔族人又好勇斗狠,若不分封新的领主,易生动乱。
否则,重烛还真不想参加这个君主朝拜仪式,比起这个,他更想早点解决心脏里时刻威胁着他的那滴眼泪。
重烛感觉到身边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视线,侧头看了她一眼,用干净的手帕擦干染血的指尖,丢到地上,问道:“看我做什么?”
暮霜移开视线,一看到阶下的血色,又立即移回去,隐忍道:“你比较好看。”
重烛无声地笑了一下,转回头去重新看向阶下的魔族,挑眉示意,说道:“终于来了一个有趣的。”
这是他归位之后,暮霜第一次见他露出这般兴致勃勃的表情,当即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到托盘上放着的一截染满血色的角,那角没有分叉,和重烛的龙角大不一样,呈弯弧状,看上去像是牛角。
暮霜还没看明白这截牛角怎么就有趣了,便见重烛忽而抬手挥出一道魔气,直接将那牛角掀飞出去,扬声道:“我看着,就这么好糊弄么?”
牛角摔落到地上,魔气散开,现出了真貌,溢出一股污浊之气。
旁边的魔族长老大惊,“这是什么东西?”
原本跪在地上的牛魔站起身来,身形高大魁梧,俨然就像是一座人山,他重重地一脚踏在地上,整个大殿似乎都晃了三晃,昂首道:“是老子以前修蹄子时,刮下的蹄甲,反正都是老子身上的东西,用来奉给主君,再合适不过。”
蹄甲?
众人都是拿自己身上最珍贵之物来表忠心,他却拿自己的脚指甲来上贡,这根本就是对主君的藐视与侮辱。
魔族长老当即大声喝道:“放肆!你怎敢拿这等污秽之物上奉魔主?”
那牛魔冷笑一声,浑圆的牛眼睛毫无礼数地直瞪向重烛,姿态轻慢道:“就连重骁都不敢打老子牛角的主意,何况一个在人间打滚几百年,险些死在人间的黄口小儿,能得你牛爷爷我的一块蹄甲,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
他抬起双臂,在殿中挑衅地转身,继续道:“当真以为老子稀罕你的领主印?没有领主印爷爷照样一呼百应,我看谁敢占领我的牛魔山去?”
他浑厚的声音在大殿之上隆隆地滚动,四壁都有回响,殿中竟有小一半的魔族都响应了他,剩下的魔族则默默垂着头,显然并不敢与之争锋。
那牛魔满意地环视众人一圈,又将视线落回主座上,目光在重烛和暮霜身上来回移动,嘿然笑道:“小虫儿,你旁边这只鸟还不错,可以回去给老牛我叨虱子,你若像你爹一样识时务,将她让给我,爷爷我也不想和你大动干戈,能允你在这魔主之位上多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