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江想说话,想问为什么不说?
但张了张嘴,又把一切都吞回去,姜长安怎么说?让人知道他快要死了,对厢族还有震慑之力吗?
他的沉默,是一种保全。
此刻,当年涉案官员也全都沉默了。
在这样的真相面前,没人能为自己辩驳,下面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会将他们撕碎,内心的震惊与懊恼,也在撕扯。
当年,他们一起扑上去,打倒一头巨大的老虎,他们洋洋得意,沾沾自喜……结果,这是一头为他们而透支自己的老虎,只剩下一张虎皮还在强撑。
那卷宗上,他们给姜长安定罪的每一个字,此刻,都化成一把刺向自己的尖刀。
阿染说完,安安静静站着。
红色的衣裳翻飞,她撑着刀,目视前方,眼神平静,无波无澜。
真相已经公开,姜家冤屈也已当着天下人洗净,已得所求,而那些对不起姜家人的,朝廷如此处置,她并不在意。
——心中有秤,手里有刀,她就是公道。
萧和青在旁边望着她,从开始到现在,太子一直冷静克制,但此刻,眼眶湿润,手指紧紧捏着衣袖,面白如纸。
刀蛊、十八岁。
她一直知道代价,那些不敢应承的以后,是她所没有的未来
。
只求今岁,是因为没有明岁。
萧和青手指抖动,指尖泛白,心脏像是被针扎,细密的疼痛好像将胸口处全部掏空,他有那么一瞬间,彷佛已经窒息。
姜十一声音轻颤,张了张嘴:“什么意思?姜长安只活十八,那姜阿染呢?”
事尽知闭上眼睛,将湿意收回去,“……也只活十八,还有四个月。”
安静过后,议论声骤响——
“大将军为了上战场,竟然只活十八?!”
“他们陷害这样的大将军?”
“该死的,龌龊!”
“陷害大将军者,该死!”
“陷害大将军者,该死!”
……
一声又一声,喊声震天,那四百官员唇瓣苍白抖动,却再不敢做任何辩驳。
姜长安是个注定千古留名的悲惨之人。
只活十八这一条,使得这个人即便死了,也注定永久活在人们心中,是大雁永久的英雄。
他们倘若不认罪……活不了。
这江湖,终会有义士出手,姜长安不是占了大义,他已是“大义”。
一个又一个官员跪下,俯首。
那涉案四百官员,满朝文武的一大半,全都跪在地上,等候审判。
萧遂呼出一口气,看着站在高台之上的姜阿染,两侧台下是俯首官员,她站在台上,红衣翻飞,与当年少年彻底重叠。
宣和帝萧遂正式下令——
“按照律法,严惩所有涉案官员,绝不姑息!
“恢复姜长安镇北大将军封号,其以一当万,大败厢族,实乃大雁肱骨,然遭奸人迫害而亡,今终得以真相大白,加封忠勇王,配享太庙,立镇北大将军庙,供百姓祭奠姜长安及历代镇北大将军累世之功。”
异姓王!
这大雁目前唯一一位异姓王,配享太庙、立镇北大将军庙,都是重赏,一个臣子从未有过的荣耀。
但那是姜家姜长安,他值得。
姜长安叛国案,自此,正式翻案。
十三年前的错误拨乱反正,一时之间,不少人都有物是人非之感,他们下意识看向姜阿染,这个与姜长安极其相似的姜家女。
然而,听到旨意,阿染没动。
礼部尚书赶忙道:“姜姑娘,你该谢恩!”
姜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了,所有加封给姜家的东西,都该姜阿染谢恩,而且,这可是异姓王,她竟然不激动?
姜长安是异姓王,姜阿染就是郡主。
阿染闻言,依旧没动,只回:“我二叔已经冤死了,这封赏,他也得不到。”还未必想要。
被人害死,再多多给些补偿,有什么好?
姜家没人了,只剩下她一个,还能活四个月,所有的封赏与加恩,都不过是虚名,过眼云烟罢了。
况且,皇家给的权势与地位,得有认可,才能存在。
她有刀,她就有一切。
“那你想要吗?”萧遂突然问,很好奇。
“不想。”阿染没有迟疑。
众人有些震惊,但又觉得——这就是姜家人,就是刀客阿染。
萧遂愣了愣,随即一笑:“你也确实用不着,你可是朕早早定下的太子妃,看来你和太子关系很好,待姜家事毕,可择日完婚。”
阿染问他:“陛下承认姜氏女未来太子妃的身份?”
萧遂点头:“自然承认。”
“那也是认可我姜家,对这大雁的牺牲与忠诚?认可姜家清清白白的忠义名声?”
“自然。”
阿染笑了:“那便够了。”
她看向皇城方向,眼神无波无澜:“姜氏女是定下的太子妃,是陛下及这天下认可的姜家之功,姜家当得起。
“但我姜阿染,终生不入宫。”
众人一怔。
下一刻,阿染像是想到什么,补充:“偷酒不算。”
想了想,她又补充:“有事不算。”
又想了想,再补充:“杀人,也不算。”
众人:“…………”
一时之间,莫名一言难尽。
不过,刀客阿染的名声不是一天一天了,这些话由她说出来,竟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天涯海角,策马持刀走江湖,才是天下第一刀客阿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