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却是不显,只抓着这次难得的机会,嫣色嘴角微微翘起:“别呀,别原以为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过的话应该要做到呀。”
裴琏:“……”
见他被堵得说不出话,明婳心下更乐:“要我说,你就该快些回去,广纳秀女,选他四五十个美人儿收入东宫,什么环肥燕瘦、小家碧玉、大家闺秀,温柔的、风情的、娇媚的,各样的都选一个,没准你又喜欢上了呢。”
裴琏仍是不语,只撩起眼皮,静静望着她。
那漆黑瞳仁幽幽的,好似泛着某种危险的气息,瞧得明婳渐渐也敛了声。
她身子往车壁靠了靠:“你这般看我作甚?”
裴琏道:“想知道?”
明婳:“……”
裴琏自顾自道:“孤在想,你再说这些剜心之言,孤是现下就把你扒光了打,还是夜里回到王府再说。”
明婳愕然,旋即揪紧了衣襟,面红耳赤:“你敢!”
“你若再说这些话,孤没什么不敢。”
裴琏说罢,沉默了一阵,忽的朝她坐近。
明婳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现下就要辣手摧花,刚要躲闪,他却只是牵过她的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
“谢明婳,接下来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孤只说这一回。”
男人神色无比郑重,明婳甚至还看到他兀立的喉结似是局促地滚了下。
“孤从小到大只立志,开盛世太平,当万古明君,于情爱一事上,从无任何念想与期待。至于缘由……”
浓密的长睫垂了垂,他遮住晦暗的眸色,薄唇轻扯:“许是自幼被母后冷落,后又目睹她与父皇间的生离死别,心下便生出一种畏惧,觉着把感情寄托于旁人身上,实在是件愚不可及,又极其可怕的事。”
“孤也不知从何开始,便不再对旁人的爱意有所期待,也不愿对旁人表露爱意,仿佛只要这样,便不会失落,也不会被伤害。”
“其实若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不行。但你,你又来一次来到了长安,回到了孤的身边。”
这一回,不再是随肃王夫妇短暂探亲,而是来到他的身边,成为他长长久久、共度余生的妻。
不知不觉,他又一次放下戒备,由着她靠近他,进了他的心。
“若那个人是你,孤便不再畏惧。”
裴琏握紧那只放在胸口的手,低头盯着明婳的眼睛,浓黑凤眸里是卸下防备、全然袒露的赤诚:“谢明婳,孤……我的心,已经在你手中了。”
“求你,别抛弃它。”
第093章 【93】
【93】
像是夜雾朦胧的河面, 舟楫荡开一阵阵滉漾的波痕,明婳的心摇曳着。
绵软的,酸涩的, 更多是恍惚。
那牢牢贴着胸膛的掌心之下, 是男人鲜活跳动的心脏, 哪怕隔着冬日袄袍,她依旧能够感受到那强而有力的律动。
这一刻,她不再怀疑他的真心, 也不再质疑他这些话。
因着她很清楚,高傲如裴子玉, 不会拿那段被遗弃的往事来博取同情。
至此, 一个真正的, 会渴望爱意,也会害怕被抛弃的, 并非那般无所不能的裴子玉, 完完全全展现在她的面前。
明婳的心没来由地慌得厉害,那扑通扑通失序跳动的节奏,丝毫不逊于面前等待答案的男人。
四目相对间, 周遭的一切好似都被冻住,唯剩下彼此那一声盖过一声的心跳。
裴琏望着她的眼睛, 喉头微滚, 本能地想要靠近, 吻她。
明婳自也看到他眼中那仿佛能溺死灵魂的温柔, 心摇曳地越发厉害, 像是急促震颤的蜻蜓羽翅, 又像一根悬崖摇晃的绳索——
在男人的气息即将贴近时,她猛地抽回了她的手。
“不行。”
她的嗓音因极度紧张而发哑, 长睫也遽然扇动着,低着头,喃喃道:“我不行,我做不到……我……”
混沌的思绪和失律的心跳让她磕磕绊绊,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自然也没看到面前的男人陡然失了血色的脸庞。
片刻,又好似良久,裴琏哑声开了口:“为何?”
“……”
“为何不行?又为何做不到?”
“还是说,你依旧不愿原谅孤?若是这样,那也无妨,孤会继续赎罪,直到你愿意原谅孤的那日。”
“不是……”
明婳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感受到那紧紧落在身上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抬起脸,“真论起来,你如今已不欠我什么了。”
她的确因他的自负轻狂陷入险境,他却也为此身负重伤险些丧命。
她为嫁他,千里迢迢背井离乡远去长安,他为追她,也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来了北庭。
至于成婚后他对她的冷淡轻慢,这大半年里,她以怨报怨,也算还了回去。
甚至于在皇宫那几月,皇家人对她温声细语、重礼相待,而他刚到北庭就被打得伤痕累累,卧床三日。
明婳将他欠她的,一桩桩一件件从心里拎出来,又一桩桩一件件地对应抵消。
“裴子玉,你不欠我了,我也不怨你了。”
明婳仰着脸,乌眸澄澈:“这次是真的不怨了,若我说假话,就叫我……叫我再画不出好画!”
裴琏目光凝重,定定看她:“若真的不怨,那为何……不肯要孤。”
明婳一怔。
见惯了裴子玉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模样,如今见着他这副低声下气的脆弱神色,她还有些不大适应,心里也无端升起一种欺负人的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