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马车摇摇晃晃即将驶出宫门时,身后响起追赶声。
“慢些,且慢些!”
马车里的明婳和肃王妃皆是一怔。
母女俩对视一眼,莫不是临了出了变故?
待马车停下,来人却并非明婳以为的那人,而是小公主裴瑶。
“嫂嫂,你怎么突然病了?”
隔着一层轻纱,明婳看到小公主满是担忧与关切的稚嫩脸庞:“你到了骊山一定要好好养病,下个月我去行宫探望你,再给你带很多很多好吃的。”
多好的小姑子啊。
明婳心头一软,鼻音也有些重:“好,我会好好养病的。”
裴瑶其实很想再看嫂嫂一眼,但母后说嫂嫂的病会传染,不能接近。
其实若非皇兄身边的小太监和她说这事,她都不知道嫂嫂今日便要离宫了!
父皇母后可真过分,嫂嫂出宫养病这样大的事,他们也瞒着她,还拿她当无知小儿来看。
“嫂嫂,这个给你。”
裴瑶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明婳:“这是莲子糖,你带着路上吃。”
明婳弯眸接过:“多谢你,阿瑶妹妹。”
“嘿嘿,你与我客气什么。”
裴瑶笑道,忽的想到什么,扒在车窗悄悄道:“嫂嫂别生皇兄的气,他不是不想来送你,但他近日好似特别忙。我去东宫寻他时,他一个人待在紫霄殿,门窗紧闭,谁也不见呢。”
明婳眼睫垂了垂:“他一直都忙,我知道的。”
或许没她在旁打扰,他更能心无旁骛地投入公务。
与小公主依依不舍告别一番,车帘重新放下,马车继续朝前。
肃王妃觑着明婳恬静的侧颜:“你可还好?”
“好啊,为何不好。”
明婳打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满满当当一盒莲子糖,她拿了一枚递给肃王妃:“阿娘吃。”
肃王妃摇头:“我不吃,你吃吧。”
明婳便送进了嘴里。
糖是甜的,却也不知是莲子心没处理干净,还是什么缘故,待外层包裹的糖衣融化,甜味淡去,有淡淡苦味在舌根弥漫开来。
好苦,苦到心里都莫名酸涩涩的。
马车驶出宫墙之际,明婳鬼使神差想到四岁那年,她与裴琏一道坐车离宫的场景。
那时他掀帘回望宫墙,她也探头去看。
细白手指在车帘迟疑许久,明婳终是掀开,朝身后巍峨的宫墙看去。
瓦蓝天空之下,明黄底镶红边的旌旗飘扬,那城墙凹凸之间似有一抹颀长的朱色身影,一晃而过。
明婳愕然,定睛再看,却是空空荡荡,只剩龙纹旗帜迎风曳动。
方才,是她的错觉?
“婳婳,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明婳盯着那空荡荡的凹处,眨了下眼,大抵是她眼花了吧。
车帘放下,她重新坐正,又往嘴里塞了颗莲子糖。
高处不胜寒,那巍峨雄伟的阙搂之上,一袭朱色团花纹长袍的年轻男人负手而立,极目远眺。
眼见宽敞宫道间,那一连串的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高大宫门之后,男人清冷的面庞总算有了一丝异 色。
跟在身侧的福庆揣着拂尘,小心翼翼觑着太子的脸色,没忍住开了口:“殿下真的不送送?”
明明是记挂的,难道是担心被传染?
可小公主方才都去送了。
福庆不理解。
裴琏并未出声,只盯着那紧闭着的宫门,如墨狭眸渐暗。
她方才为何掀帘。
可是也想到幼时,与他一同回望宫阙。
“阿琏哥哥,你别难过,以后婳婳陪着你!”
“喏,请你吃糖。”
“吃了糖,以后我就是你的好朋友啦。”
……
原来这些琐碎小事,他也从未忘过。
-
在皇后的安排下,明婳的金蝉脱壳十分顺利。
当那载着“太子妃”的马车离开肃王府,明婳由肃王妃牵回后院时,还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便出来了。
从此,她不再是东宫太子妃,不再是裴子玉的妻,甚至也不再是谢明婳。
明婳坐在榻边,失魂落魄地呆了许久。
还是肃王妃给她递了杯茶水:“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明婳回过神,道:“阿娘,我好像在做梦一般。”
肃王妃勉强牵出一抹笑,抬手撩过她的额发:“不是做梦,你真的出来了。”
明婳:“嗯……”
肃王妃:“怎么不大高兴?”
明婳眨眨眼:“我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抬起手,捂着胸口,“这里闷闷的,又有些钝钝的。”
肃王妃闻言,心下叹气。
傻孩子,还是伤了心。
“没事的,过阵子适应了就会好的。”
肃王妃将女儿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哄道:“这些时日你就安心待在府中,等月底了,我们就启程回家。你爹爹和阿兄见到你,一定欢喜极了。也不知到时候娓娓从乌孙回来了没,若是回来了,那咱们一家团聚,便是更好。”
明婳心底的郁卒也在这轻哄声里渐渐散去,只她仍有一丝迷茫,抬起眼皮,问:“阿娘,那我以后不是谢明婳了,我是谁?”
肃王妃稍怔,而后柔声道:“你想是谁便是谁,只一点——”
她捏了捏女儿的小脸,美眸满是爱意地弯起:“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