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玑没说话,只扯了扯唇。
她并非为责罚而担忧,相比于肉身的鞭挞摧残,她更怕面对太子妃那双疏离的眼睛。
那对视间产生的浓烈愧疚,几乎要将她吞噬,也让她意识到一个很可怖的事实——
她生出了异心。
明明行为上,她没有背主,心底却诡异地产生了一种背主的愧疚与刺痛。
做暗卫这一行,最忌讳生二心。
曾经她被派去一个任务对象身边潜伏了整整三年,待到时机成熟,抹断那人的脖子也不过眨眼功夫,可如今她与太子妃相处不过半年,她便对太子妃动了真心……
“从昨夜至今日,她可有问起孤?”
这清冷语调拉回天玑的思绪,她忙不迭垂首:“昨夜夫人一直守着主子,直到您体内暗器取出,方才肯回房歇息。”
听到这话,裴琏清俊的眉宇稍霁。
他那小妻子虽是娇气了些,却不是那等胡搅蛮缠的糊涂人,既然知道昨夜一切都是演戏,应当也能理解他。
何况,她是那样喜欢他。
至于方才为何没来探望……
大抵是见到他与郑禹、李昶安二人有正事要谈,便没来打扰吧。
裴琏在心里替明婳寻了个合理解释,再想到李昶安提及她昨夜从容控场之事,一贯清冷的眸光也稍缓。
他这个太子妃,当真是越来越像样了。
“等她回来,叫她来见孤。”
裴琏说着,余光瞥过天玑:“退下罢。”
“是。”天玑很快退至门外。
将门合上,她后背抵着门侧,心下哀哀叹了口气。
太子当真是好福气,太子妃心底仍在意着他。
反观自己……这辈子怕是再也无法与太子妃回到过去了。
也是,那样明亮温柔的光,能眷顾她一时已是幸运,又岂敢奢求更多?
天玑垂睫,掩下眼底那一丝自嘲。
-
明婳昨夜并未睡好。
一来,又换了个陌生的环境。
二来,一个人睡,睡前还没有天玑陪着讲故事。
三来,生死之间走一遭,又是死人又是受伤,她实在害怕。
哪怕接近天亮时,她终是抵不住疲累抱着被子沉沉睡去,但就连梦里都充斥着血腥与尸体。
她看到阿什兰和侯勇浑身是血地追着她喊,“你还我命来。”
她拼命地跑:“不是我,不是我害你们的。”
可他们不听,仍追着她,直到她跑到力竭,摔倒在地。
她倒在一片粘稠温热的血海之中,拼命挣扎着,不想让那些腥臭难闻的液体淹没她。
濒临绝望时,面前出现一座山庙。
那座有狐狸的山庙。
她惊喜万分,大喊着:“是我,臭狐狸,是我啊!”
狐狸从庙里探出头,慢悠悠看她一眼,“哦,是你。”
她用力点头:“对对,是我,你快救救我。”
狐狸笑了:“救你?”
它摇着大尾巴,将山庙的门关上,只余一道凉薄的嗤笑:“凭什么。”
最后一扇门也被关上,她彻底无处可逃。
阿什兰和侯勇二人狞笑着上前,一人扯住她一条胳膊,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们的喉咙和额心喷涌而出,她的头发、脸上、身上,全是血,怎么擦也擦不尽的血……
从梦中惊醒时,她的双颊早已被泪水打湿。
窗外春光那样的明媚,明婳抱着被子,却是难以克制地哭出了声。
她害怕,害怕血和死人,害怕走投无路,害怕被信任的人辜负,害怕浑身沾染黏腻的血污……
她想回家。
好想,好想。
后来也不知偷偷躲在帐中哭了多久,直到哭累了,泪也哭干了,她才抽抽搭搭下了床。
洗漱过后,推开房门,她又成了那个从容淡定的太子妃。
她知道裴琏醒了,守在走廊向戴太医问过他的情况,才放心地点了两个暗卫出门。
一个暗卫叫阿玖,是昨夜斟酒的那个婢女。一个叫十三,是个面生的男暗卫。
她没带天玑。
哪怕天玑就那样静立廊边,一副随时等待她吩咐的模样,她也没再叫她。
过不去心里那个坎,而且……
天玑这会儿估计也很不想面对她吧。
这世间,人与人的缘分,最是不必强求。
明婳带着两个暗卫,去了蓟州当地的牙行。
经过昨夜,她深刻意识到她对裴琏的依赖与信任太过,出一趟远门,身边竟然连个自己的人都没有。
不过采月采雁不会骑马,也没功夫,带在身边也不抵用。
她打算在牙行碰碰运气,看能否买到两个合心意的奴隶,回程路上先暂时用着。
晚些时候,她再写封家书寄去北庭,让父亲给她送两个武功高强的武婢来,三个、四个也行——
反正她有很多钱,养二十人的卫队都养得起。
只是制度不允许她养罢了。
在牙行挑了一个中午,明婳都找不到能与天玑天璇媲美的婢女。
最后她只能退退退退而求其次,买了个看起来不大聪明、但人高马大的番奴,还有一个其貌不扬但眼神踏实的土丫头。
交了银子,拿了契书,这两人便跟着明婳走了。
阿玖和十三跟在身侧,皆是搞不明白,这个节骨眼,太子妃不去陪伴照顾太子,怎么想到跑到这鱼龙混杂的牙行买了两个不怎么样的奴隶?
明婳自也不会与他们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