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和姐姐每次出门,北庭的百姓们都对她们格外和善。
有对权势的畏,但更多是敬。
敬的当然不是她们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而是她们的父母、她们谢氏历代的功绩与底蕴。
“从前夫子讲的那些圣贤道理,诸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夫子教的时候,我背得头都大了,觉得学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又不考科举当大官,学了也是白学……”
“但今日不一样了,原来夫子说得对,人之不学,犹谷未成粟,米未为饭也……读书与不读书,还是不同的。”
朦胧烛光下,她乌发披散,面容素净,不染一丝脂粉气。
可清婉眉眼间的闪烁的灵气,好似一块上好的白玉,莹莹散发着皎洁璀璨的光芒。
这样的她,是全然不同的她。
不再是那个满脑子情爱玩乐的骄纵小姑娘。
而是一个忧国忧民、为苍生计的贤德妇人。
霎那间,好似天光乍明,枯木逢春,平静的心湖漾起圈圈涟漪。
裴琏看着她,面色不变,语气却不觉缓了,“这些,都是你今日感悟的?”
“是啊,原来哪会想这些。”
明婳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从前学的那些道理,只是浮于表面,浅显诵读。今日方知那些习以为常的事之后,竟还有这么多值得琢磨的深意……所以我才叫你别笑话我嘛……”
裴琏静静看着她,道,“孤没笑话你。”
“那就最好啦。”
明婳忽的想到什么,咬了咬唇,迟疑道,“殿下,我明日想去那条胡同看看。”
裴琏垂眸:“不怕了?”
“怕。”明婳诚实道:“但天玑天璇都很厉害,你是没瞧见,今日天玑一只手就拎起一个男人呢!有她们在身边,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裴琏大抵猜到柳花胡同是个怎样污糟潦倒之地,那样的地方,莫说是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了,寻常人踏进一步,都嫌脏了鞋。
她今日能有这样一番忧民之论,裴琏已觉欣慰。
至于亲身涉足那等艰苦之地……
“你想去便去,只身边多带些侍卫,毕竟仓廪实而知礼节,免得被人冒犯冲撞。”
明婳自也知道这个道理,忙不迭点头:“好。”
又撑起半边身子,一双乌眸亮晶晶地看向裴琏。
裴琏蹙眉:“作何这般看孤?”
明婳嘿嘿一笑:“我以为殿下不会让我去呢,没想到你今日竟这般好说话。”
裴琏:“孤在你心里,很难说话?”
明婳想了想,点头:“嗯!”
裴琏:“………”
薄唇轻扯,他也懒得解释,抬手摁着她的脑袋:“睡觉。”
她被按在那温热的怀中,顺势环住他的腰身:“但现下的你没从前那么讨厌了。”
话音未落,腰间便被掐了下。
明婳吃痛惊呼:“干嘛掐我!”
男人清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敢说太子讨厌,狂妄无礼,该罚。”
小心眼!
明婳推开男人搭在腰间的手,哼哼道:“那你松开,我睡觉了。”
她推,他抱,她再推,他拍了下她的臀。
“你你你……!”明婳难以置信。
“好了。”
裴琏抬腿压住她,磁沉嗓音透着一丝淡淡倦懒:“明日孤还得早起,不能闹了。”
明婳心下嘟哝,谁和他闹了,分明就是他忽然耍无赖,又捏她腰,又打她屁股,简直就是个登徒子嘛!
但她今日出门一趟,又费神思考了一个晚上,如今倒在裴琏宽阔结实的胸膛里,没一会儿也放松思绪,沉沉睡了过去。
裴琏听到怀中之人清浅的呼吸,方才放松了揽着她的手。
再看那张恬静柔和的睡颜,薄薄嘴角也不觉微翘。
翌日清晨,裴琏出门时,明婳还在熟睡。
他在床边坐了一阵,抬手将她脸上黏着的发丝拨去耳侧,又替她将被子掖好。
夏日她贪凉踢被子倒也罢了,如今已入了冬,若再踢被子受寒,在外头有个头疼脑热也不方便。
做好这些,这才放下帐子,出了门。
想到她今日打算去那个柳花胡同,他又特地叮嘱了天玑天璇一番,另多留了两名侍卫。
待裴琏离去,天玑与天璇道:“主子很在意夫人呢。”
天璇点头:“是。”
天玑知道天璇比她还闷,也不往心里去,只往那阖着的房门看了眼,低声道:“夫人这样的,我若是男子,我也喜欢。”
毕竟谁能拒绝这样温柔心善又和气的漂亮娘子呢。
因着得了裴琏的肯定,明婳一觉醒来,稍作梳洗,就带人前往柳花胡同。
她还记着小泥巴说的“郑婆婆”病重了,索性将戴太医也一起带上。
乍一看到那条破破烂烂又散发着腐烂腥臭的胡同,戴太医忍不住掩了鼻,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子妃:“夫人,您当真要往这里面去?”
明婳点头:“怎么了?”
戴太医面色悻悻:“没、没什么。”
还真是难为她竟然能寻到这么一个犄角旮旯之地。
戴太医从随身行囊里取出几条素色巾帕,分别递给明婳和天玑天璇:“这些帕子用药草熏过,捂在鼻间,可以驱瘴避瘟。”
明婳知道戴太医是好意,接过系在了间,再看那条充满未知的巷子,她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