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很快静谧,裴琏重新跽坐于长案前。
提笔蘸墨,再看手边折子,却不觉拧起眉。
枕边教妻,枕边教妻。
可这样一个太子妃,他当真能将她教好?
一滴朱墨倏地滴落洁白宣纸之上,裴琏眸色微暗。
半晌,他撂下笔,扬声吩咐:“来人,备马。”
第006章 【6】
【6】
长安城外,天高地阔。
在城内,明婳还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一出城门,就如笼中飞出的鸟儿般,扒着车窗朝外喊:“哥哥,我想骑马!”
想着明日妹妹便要嫁为人妇,下次骑马驰骋还不知是何时,谢明霁点头,“好,骑!”
于是明婳戴着帷帽,和明娓好好赛了一场。
待赶到曲江池畔,明婳说:“哥哥,我们搭个帐子烹茶吧!”
谢明霁也是点头:“好,搭!”
于是穿花拂柳,寻了处风景宜人的林荫,搭起帐子,品茗下棋。
待到中午在久负盛名的望江阁用了一顿曲江宴,驱车返回城中,兄妹三人又逛起东西两市。
东西两市,人流如织,商铺林立,当真是热闹非凡。各种物产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更是看得明婳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到底还是个小娘子,见到喜欢的都想要。
何况今日有哥哥姐姐买单,她也毫不客气,于是乎——
看到一寸一金的天蚕缎,明婳:“哥哥?”
谢明霁:“买。”
看到宝石明艳的镂空镯,明婳:“哥哥?”
谢明霁:“买。”
看到香气四溢的羊肉饼,明婳:“哥哥?”
谢明霁瞥向明娓,明娓笑眯眯掏钱:“好好好,这个我买。”
看到歌舞靡靡的胡姬酒肆,明婳:“哥……”
“别哥了。”
谢明霁嘴角一抽,“你干脆把我卖了好了。”
明婳吐了下舌头:“我可没叫你买,只是想进去瞧瞧而已。”
谢明霁这才松口气,带着两个妹妹入内。
彼时昏黄将至,兄妹三人寻了个靠窗位置,既可看到身姿妖娆的胡姬们跳胡旋舞、拓枝舞,又能一览日暮时分的长安西市。
“真不愧是国都啊。”
明婳单手托着下巴,眺望着窗外鳞次栉比、一眼都望不到头的西市商铺,心底生出无限感慨。
今日不过走马观花走了三处,窥得这座雄伟城池的冰山一角,她便被它的繁华昌盛所折服。
“怪不得人人都想往长安跑,光是东西两市的这些铺子,我便是连逛一个月都逛不腻呢。”明婳道。
明娓浅啜一口乌梅饮,调侃她:“我还不知道你?就你这个惫懒性子,也就在家闷了两日无趣了,才愿意出门。若叫你日日出门逛,你定要抱怨,啊呀这么大的日头晒都要晒死了,还不如待在房里睡懒觉呢。”
她将明婳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逗得谢明霁哈哈直笑。
明婳则是红了一张俏脸,哼哼道:“我才不是这样呢!”
正想举些勤快的事例反驳,街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你别走,别走!”
“把你的爪子拿开,别脏了小爷新裁的袍子!”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赔钱!若是不赔钱,你今日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松开。”
“你个不识好歹的老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人啊,救命啊,富家子弟杀人了——!”
明婳正好坐在窗边,一低头就将底下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一个简陋的书画摊子旁,一个破衣烂衫的瘦弱老丈跌坐在地,正牢牢抱着一位锦袍郎君的腿,朝围观路人们哭诉:“求大家伙儿来给小老儿评评理吧!”
那老丈指着地上一副破了口子的画卷,哭道:“这郎君毁了我的画,却不肯赔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这么一副破画,小爷赔你十两还不够?开口便是三百两,你当小爷是冤大头不成?”
那说话的郎君未及弱冠,身着织金宝蓝蜀锦袍,腰系金带,足蹬皂靴,手上提溜着一个画眉笼子,左右围着四五个健奴,俨然一副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
似是被纠缠得不耐烦,他用力扯着腿:“我警告你快松开,不然莫怪我不客气!”
那老丈却是抱紧了死死不肯松:“那并非寻常画作,而是邱明道人所作的《九峰雪霁图》,是我家的传家之宝!若非家中老妻病重,等着药吃,我又怎么舍得将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拿出来变卖……”
说到这,老丈涕泗横流:“谁不知道邱明道人一画千金,我也是急着钱用,才三百两贱卖。哪知才第一日出摊,便遇到这样的事……老天爷啊,你这是要将我们老俩口逼死吗。”
此话一出,围观百姓们纷纷打抱不平。
“人家传家宝就这样给毁了,还不肯赔钱,实在是欺人太甚!”
“就是就是,瞧他这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差钱,但这老丈可是等着银钱救命呢。”
“唉,这些高门子弟惯会仗势欺人,这老丈也是可怜!”
一声又一声议论传入耳中,那纨绔少年一张脸都涨得通红,横眉斥道:“你们都给我闭嘴,再敢胡说八道,小爷割了你们的舌头!”
欺负弱小,还如此嚣张。
百姓们一时群情激愤,其中一位壮汉大喊道:“老丈莫怕,这可是天子脚下,若他敢耍无赖不赔钱,我定帮你报官!”
“谁无赖了?明明是这老东西要讹我,一幅破画就敢要我三百两,他怎么不去抢?”
纨绔少年说着,又瞪向那壮汉:“还报官?你去啊,尽管去, 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