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死了一个人,车上现在只剩下四十五个人了。
四号车厢的一角,忽然传来一阵疯狂踢打挣扎的声音,好像有人把脚用力地踹在座椅背上,踹得哐哐响。
那里坐着带着小女孩的一家三口。
小女孩被刚刚男人叫救命的声音吓醒了,醒过来就看见了喷溅到眼前的肉块,害怕极了,疯狂挣扎。
她爸爸妈妈死命地一起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出声,手指几乎抠进她的嘴巴里。
小女孩被这样抓住,更加害怕了,完全没办法镇定下来,夫妇两个人满眼都是绝望。
车尾的餐车门开了,有人走过来。
是尤连卡。
尤连卡手里攥着一根针管,一脸决绝,按住小女孩,一针扎在她的胳膊上,把一管针剂稳稳地推了进去。
针剂见效很快,小女孩立刻不挣扎了,慢慢闭上眼睛,瘫软在妈妈怀里。
夫妇两个喘着气,也瘫在座椅里,大冬天的,额头上却全是密密的汗珠。
尤连卡打完针,没有走,半蹲在小女孩的座位前。
他指了指小女孩,摘掉自己脸上的医用口罩,张开嘴,指了指深处的喉咙,另一只手的手掌平直如刀,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
麻醉剂只能控制一时,这次没事了,下次呢?下下次呢?
他这是在建议小女孩的父母,不如趁着她现在昏睡的时候,割掉她的声带。
小女孩的父母愣怔了半天,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
两个人彼此无声地交换了眼神,小女孩的妈妈垂下头,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
尤连卡满眼都是同情,站起来,安静地等着他们做出决定。
小女孩的妈妈终于点头了,胳膊紧紧地搂着自己昏睡的孩子,泪水还在汹涌而出,哭得肝肠寸断,又无声无息。
爸爸满脸疲惫,像是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样,仰头对着尤连卡做了一个手势——用手做刀,横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他要陪着女儿一起割掉声带。
女孩的妈妈也在自己的喉咙那里比了一下。
车厢里安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过道对面的那对老夫妇一起站起来了。
老大爷伸手拉了拉尤连卡白大褂的衣袖,指指自己的喉咙,再指指老伴,也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除了他们,别人也都起来了。
现在的状况太惨烈,睡着了以后,一个噩梦就会让人丧命,比起性命,声带只是一个器官,不那么重要,再说本来也不能说话,用不到它了。
车厢里,人人都打算做切除声带的手术。
尤连卡扫视一圈,浅淡的蓝灰色眼睛中,满是神注视世人一般的悲伤和怜悯。
他终于点了一下头,抬起手指了指餐车的方向,示意小女孩的爸妈把孩子抱过去。
裴染安静地看完,深吸了一口气,快步朝四号车厢走过去。
他们这些人和金河俊的情况不一样。金河俊疼得辗转反侧,不割掉声带,很难熬得过今晚,可这些人不同。
这边马上就要抱小女孩去做手术,列车开错轨道的事只能暂时先放在一边。
小女孩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现在看不见了,紧紧闭着,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妈妈怀里。
可那双清澈的眼睛还在裴染眼前,好像下一秒就会出声:
“姐姐!”
“姐,我捡到一颗好看的螺丝,送给你了,是有用的吗?能用它做你的枪吗?”
“姐,我们有一天能像你讲的故事里那样,养一只小猫吗?我想要白的。”
……
W完全明白她要做什么:“你打算告诉他们黑井的事?”
“对。”裴染说,“夜海七号的终点站离黑井不远,我本来就打算等明天早晨到终点站后问一问,如果有人愿意跟我走的话,就带他们去黑井。”
W提醒她:“可是黑井还没有最终敲定普通民众的接收标准,结果不可预料,这些人中,有些人很可能会被拒之门外。”
裴染回答:“我知道,我会告诉他们。有些人也许有别的打算,不想跟我走,有些人说不定会想过去试试运气。W,把黑井位置的地图去掉字,发给我。”
那一家三口中的爸爸正小心地抱起昏迷着的孩子,往餐车那边走,妈妈小心地护住女儿软塌塌的头,尤连卡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裴染三步并作两步,穿过车厢,上前一把揪住尤连卡白大褂的后襟。
尤连卡回过头,眼中都是讶异,仿佛在问裴染:怎么了?
裴染把人拦住,没再管他,高高地举起双手,在头顶上拍了两下。
清脆的巴掌声。
啪。啪。
就算她不这么做,全车厢的注意力也早就被她吸引过来了。
这边闹成这样,又是叫救命,又是踹东西,隔壁车厢里不少人也吓醒了,就连更前面车厢的盛明希他们也都在往这边探头探脑。
裴染这才把手环虚拟屏幕的尺寸拉到最大,向上推高,挪到过道之间的半空中,好让这里每个人都能看清楚。
半透明的虚拟屏幕像一张薄膜,悬浮在座椅上方,上面是一张清晰的地图。
地图上,所有的文字都已经被W仔细地抹除了,不过从山脉河流和主要城市的布局,还是能明显地看出,这是东曼雅大陆的西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