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人的手互相交错,第一个怼进第二个嘴里,第二个怼进第三个的肚子里,第三个把手戳进第一个的脑袋。
W严重地沉默了。
尤其是这页左边就是式歌冶手绘的“冬日陋室裴染倒地匍匐图”,两相比较,简笔小人们惨不忍睹。
裴染感觉画得很可以了,才在旁边立刻添上一行说明:
【好像生病了,他们突然浑身僵直,一起栽倒在地上】
这是式歌冶曾经用过的招数,应该是可以生效的,裴染也想试试。
她转了转手里的钢笔。
四周安静了半秒,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就在前面不远处,三棵互相靠得很近的树轰然倒地,砸得地上碎叶乱溅,尘土飞扬,把管道工三人组都吓了一大跳,一起滴溜溜转着,朝那边狂奔过去。
裴染:?
裴染:??
认识W这么久,裴染头一次听见他在耳边笑了。
裴染把满腔愤懑都倾泻在他身上:“你们人工智能也会笑?你不是号称没有情感反应吗?啊?”
W忍笑:“是你上次要求我调整成更自然的语言状态的。对不起。”
“这合理吗?”裴染分辩,“我写的明明就是‘他们浑身’,还写了“僵直”,这不都是形容人的吗?谁家好树能浑身僵直??”
“从修辞的角度,也不是不可以,拟人是一种常见的表达手法。”W说,“而且说实话,你画的确实比较像那几棵树,你看,圆的是树冠,长的是树干,两边伸出去的是树杈,下面那两根须须是树根。”
W补充:“对不起。”
他根本就还在笑。
W:“不过这说明,你真的可以使用式歌冶的绘画能力。这倒是很有意思,我以前不知道一个融合体可以使用另一个融合体的能力。只是……”
他措辞委婉,“……只是你的绘画技巧……嗯……还有一定的提升空间。”
裴染:“不然你来?”
“我在想,也许我可以带动你的手,帮你画。”
W默默地伸出一只三根指头的机械爪,捏着黑皮本子的纸页,轻轻翻了一页。裴染把膝头放得更低一点,让他能看得更清楚。
W的机械爪悬停在距离裴染的手几公分的地方,并没有握上来。
裴染纳闷:“嗯?”
W语调平静:“我是一个人工智能,并没有性别意识,可是我很担心你会介意,影响我们的关系。我能握住你的手画画么?”
裴染:“……”
行。能。快点吧大哥。
她把右手直接塞进他的机械爪里。
W这才用银色的机械爪包裹住她的手,开始画画。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簌簌的轻响。
W这根本不是画画,精确得像是在把照片打印出来,完美复现了三个管道工奇葩的身体结构。要不是赶时间,估计还能画得更细。
而且速度奇快,转眼就画完了,他又在旁边添上了裴染刚刚写过的那行字。
他松开裴染的手,用黑色的眼睛打量画面:“我觉得自己画得还不错,很像。”
这人工智能倒是一点都不谦虚。
裴染偏头欣赏他的画:“像是像,但是……”
W:“但是什么?你说。没关系。”
裴染直说:“但是这幅画看起来像照片一样,呆板无趣,毫无灵魂。”
“真的?”金属球上黑色的眼睛微动,看裴染一眼,再重新落回画面上,又仔细打量一遍,“精确不好么?非要画得歪歪扭扭,才算是有灵魂?你们人类的灵魂都体现在复现场景的不精确性上么?”
裴染:“……”
裴染:“我们人类的灵魂,体现在你不能理解什么是画作的灵魂上。”
裴染一边跟他互怼,一边转了转笔。
什么都没发生。他精确复现场景的打印版没什么用。
裴染想了想,又翻过两页,把手里的漫画钢笔直接递给W,“你再打印一个。”
笔在递出的一刹那,笔尖上的绿光自动躲回裴染的手心,不肯跟着笔走。
W接过笔,问:“就这样让我直接画?”
裴染:“对。”
W这次不用握着裴染的手,机械爪动作自如,用两只金属手指捏着笔,画得更快,几秒钟就画完了。
他悄悄地把画法改动了一点。
这次人物和环境的线条更绝对,黑白对比分明,风格很像裴染以前在书里看过的版画。
他这是一幅长得像照片的版画,就像给刚才的照片加上了版画效果的滤镜一样。
W审视着自己的画,问:“这次怎么样?”
裴染回答:“你要听真话吗?”
W:“请说。”
裴染直说:“看起来似乎有点风格了,但是仍然呆板,像是某种死物。”
她拿回笔,想了想,“我知道为什么了。W,你的画看起来不表达什么。”
W沉默片刻,贴着她耳边,语气异乎寻常地低沉温柔,“裴染,那你的画在表达什么?表达人类与树木在基因上的亲缘关系吗?”
呦,生气了。
人工智能不是号称没有情感吗,还会生气。
裴染把本子往前翻了一页,随口说:“对,感觉到这个了没有?愤怒。把你现在的愤怒表达在画里,你就能进步了。”
前一页空白的纸面上,隐隐透出下一页W画出来的线条。
绿光重新流淌到笔尖,停住不动,裴染直接按照下一页透出的轮廓描了一遍,才转了转笔。
可三个管道工好端端的,滴溜溜地围着倒下的大树到处乱摸,想把她这个逃跑的管道摸出来,仍旧没有“浑身僵直”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