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鬼魂仿佛就站在对面的崖壁前,眼神阴森森地盯着她。
我不是故意想杀你。
印娜亚在心中急匆匆地解释。
当时夜海全城着火,又没有车,夜海七号是唯一的出路,我就是急着试试,要怎么才能走过那个奇怪的闸机口。
我想救自己,想救糯米团,不是故意要害你,我当时真的没有其他选择。
可是为什么当时在人群里,单单挑中了这个人呢?
印娜亚也没仔细想过这一点,不过就在此时,答案呼之欲出。
家里条件不好,高中没毕业就开始打工,虽然收入还行,可是有时候看到这些大学生,内心深处,还是会有一点微妙的揪扯的感觉。
凭什么。
凭什么同样的年纪,有人就可以无忧无虑地读书,读到天荒地老,前途一片光明,有人却要早早地扛起生活的重担,为生计奔波。这世界不公平。
嘭——
歌声响起时,艾夏和外婆同时转过头。
一句歌词没唱完,印娜亚和她的鹦鹉就已经消失了。
金河俊也听见了歌声和爆炸的声音,他的眼睛看不见,惊恐地侧着头仔细听,可是不能说话,完全没法问又发生了什么。
人在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江工一动不动,盯着地上炸开的血花出神。
鹦鹉原本可以说话,现在也炸了。
沉寂状态又在继续升级。
情况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原本安全的事,也在渐渐地变得不再安全。那些哑语,手势,电码,各种暂时能存在的交流方式,都是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留在屏蔽层外,正在变得越来越危险。
江工想了一会儿,从石头上站起身,退后了几步,远离艾夏。
这是她亲手从小带到大的夏夏。本来是个一点点长的婴儿,小手小脚,肉乎乎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她长到这么大。
她已经快七十岁了,死亡是可以预见的,随时都会发生,只希望夏夏能平安地活着。
只要她走了,夏夏不再有需要牵挂的人,就会进入安全的黑井。
她慈爱地望着艾夏,拉低脖子上的围巾,吐掉口中衔着的小木棍。
在外婆站起来的时候,艾夏就知道她准备做什么,看见她真的吐掉了口中的木棍,艾夏脑中嗡地一声。
外婆不想自己变成她的累赘,她打算自我了断,让她一个人进黑井。
艾夏呼地站起来,毫不犹豫,一把扯开围巾,也吐掉了自己口中的木棍。
如果外婆放弃了,开口说话,她就也开口说话。
活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要走就两个人一起走好了。
江工望着艾夏那双决斗的枪手一样,坚定决绝的眼睛。
她执拗,她也同样执拗。
她就像四十年前的她一样,下定决心时绝不退缩,倔得像驴似的,这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和她的脾气一模一样。
一老一少两个人,无声地对望了一阵,江工终于默默地叹了口气,把挂在脖子上的小木棍重新衔在嘴里,走回去,搂住艾夏,在原位重新坐下。
几十公里外的红土荒原。
地下隧道里。
裴染正在窒息中挣扎。
身上压了一座山一样,全身都不能动,只有右边的机械手勉强可以活动。
她努力晃动这只手。
可是稍微松动一点,上面新的泥土就塌下来,仿佛没有成效。
窒息的感觉极其强烈,眼前原本是漆黑,现在开始发白,关键是胸腔,丝毫不能起伏。
裴染试着调动体内的绿光。绿光一号嗑完瓜子,正睡得昏天黑地,没有反应。
裴染尽可能把机械手合到胸前,给头和胸腔开辟空间。
胸前稍微松动了一点。
她的机械手碰到了另一个同样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不是岩石块,正在动。
是W折叠臂上的金属爪,在和她一起松动泥土。
W的声音还在耳边,“裴染,刚才埋下去的时候我看清了,在你头部偏左前的地方,土会少一点,我们看看能不能挖出去。”
他的声音和往常不太一样,语速比平时快,好像在着急。
裴染仍然能在脑中和他对话,但是窒息感让她一阵一阵地精神恍惚。
她在心中答:“好。”
这是离黑井如此之近的地方,决不能死在这里。
裴染努力集中精神,活动左边的机械手,松动自己周围的土。机械手的活动范围终于扩大了,裴染一边松土,一边继续在脑内召唤绿光。
然而用不着它了,眼皮上忽然出现了光。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金属球的白亮的照明灯光,打在隧道壁上。
金属球就在她旁边,也埋在土里,只露出半截球身。
它没有管自己,正在飞快地挥舞着一对折叠臂,疯狂地挖土,想把她的脑袋从土里挖出来。
挖掘的速度远超人类,红土和碎石不停地向旁边飞溅,一双金属爪快得舞出了残影。
她的鼻子也露出来了。
可是里面灌满了土,仍然不能呼吸,裴染的胸腔压迫着,肺里一点气都没有,就算想擤,也没法把泥土擤出来。
裴染自己的机械手也出来了,和W的金属爪一起拨开土,嘴巴终于露出土面,她努力张开嘴,挣开胶带。
空气钻进了胸腔。
胸腔仍然被周围的泥土牢牢地压迫着,还是不能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