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四渡(72)
那些本让我心肺绞痛的零零总总,明明都还记得很清楚,但是回忆起来却犹如身在局外,心中不无波动,却只剩轻风下圈圈涟漪。这离欢果,真是十分神奇。
拜神奇的离欢果所赐,本神女渐渐恢复正常。然而离欢兄虽然助我消去精神折磨,味道却十分苦涩,只有委羽山南坡的淬焰果才能压制他的苦味儿,千年之中,我吞下多少离欢果便也吞下多少淬焰果,久而久之,便深深喜欢上了淬焰果的那股子甘甜清冽。百年前,长生境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旱灾,生性娇贵的淬焰树竟死了大半,陵光那厮以入药所用的淬焰果不够为由,很不厚道地禁了我的淬焰果,令我一度很是不满。
淬焰果只在秋季成熟,如今正值仲夏,果肉很是青涩,我便暂且留着它们,然而腌萝卜丝儿却是常年都有的。当天晚上,我就摸到草垛子后面的几棵不长叶子的松树列成的青松阵里面,甚轻松地破了阵,进了陵光那厮的地窖里,循着酸辣的香味找到了腌萝卜丝儿,施了个挪移术,将这美滋滋的腌萝卜丝儿移到我随身带来的大罐子里,直到将这大罐子装了个结结实实了,我才满意离去。
将将出了青松阵,一撩袖子,我便飞到了一棵参天巨杉顶头,就着月色十分惬意地嚼起了腌萝卜丝儿来。
若说长生境什么最多,当属白萝卜头。除却委羽山等几座山脉和数条水流之外,处处都长着白萝卜荫,一望无垠的绿海,很是壮观。作为长生境之主,陵光是个十分善于打理萝卜的神仙,他制的一手腌萝卜丝儿与他的医术一样,都是四海八荒的旷古绝今。酸中带甜,甜中带辣,用陵光自己的话说,就是丰富多彩、五味杂陈,一如我们精彩绝伦千
姿百态的生活。我们狐狸并不喜白萝卜的,然而我却也掉到了这厮腌萝卜丝儿的香味里,愣是被迷得个七荤八素,曾为了一口腌萝卜丝儿给他打了数日的小工,给他采了整个北山的草药。其实陵光虽然平日里有些无状,却也并不是小气之人,不过几口腌萝卜丝儿,也不至于要我用苦力来还,但是幼年时白吃白嚼也就罢了,如今我一个九万多岁的老神仙了,老是剥削人家也有些不好意思,才想到给他打工来消抵消抵。这次,不过是赴一个宴,却能换来这么一大罐子正宗的陵光牌腌萝卜丝儿,真是令我十分欣喜。
这腌萝卜丝儿是带了几分辣味的,几大把下肚便有些发热,我伸出舌头吸了几口空气,望了望这棵位置甚隐蔽叶子也甚茂密的杉树,便想着要不要把外袍解开借着夜风凉一凉,一手抓着半把腌萝卜丝儿,另一手抚上胸前系带将脱为脱之际,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喊。
“清风。”
这声音既轻且柔,嗓音既弱且微,其主人,我不必回头也可以料到是我那体弱多病的右邻居苏舆了。陵光在四海八荒以医术著称,他的地盘上储上一两个久病不愈或者愈了仍然不想走的病友实在是十分合情理的,本神女是病愈了不想走,而此刻在本神女身边坐下的青耕鸟苏舆,便是属于久病不愈的。能得到长生帝君救治的病友们自都是地位尊贵的神仙们,而得到医术超群的长生帝君救治后仍然久病不愈的自都是极其难治的病伤,而如此极其难治的病伤自然都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由来,标示了这位病仙的或恩怨纠葛或腥风血雨的过往。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自然能揣摩到,如今苏舆这副病弱清淡仿佛看破红尘的形容定然是他那不同寻常的过往造就的,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去过问,不过是共同享用了长生境中的清净幽雅,我与他总归无甚干系。
我来这长生境伊始,已经在这里度过数万年的苏舆对我俱是冷漠以待,那时我神思昏聩,自然也对他没个好。自初初一段不和谐的日子后,我俩总算是凭着神仙们必须具备的大度和宽容做了几百年相交如水的邻居。即使在陵光告诉我苏舆过去的心上人是九重天上太子后宫的槿颜,即凌栖宫那位与本尊有着纠结恩怨的太子侧妃时,我也对他没甚感情波动。槿颜是槿颜,苏舆是苏舆,我不会因为他们同出自琳境飞禽族而将对槿颜的纠结仇怨殃及苏舆,亦不会因为我有个相交如水的邻居对槿颜有着万年如一日的爱慕而淡化一分对槿颜的仇恨。然而近百年来,这厮却逐渐变得十分不同,以往静默如木桩子的性子竟渐渐活泼了一些,对我与陵光的某些个笑话也能接上几句经典之言,这
令陵光很是欣慰。
他此番自发自坐在我的身旁,正独享腌萝卜丝儿的我便抓了一把渡给了他。我自认是个十分大方的神仙,可是对于我最爱的吃食腌萝卜丝儿却不至于如此大方。现下我这大方不过是因了陵光那句随我吃的承诺,反正地窖里有的是,大方一点做个人情倒是十分不错。
苏舆接了我的腌萝卜丝儿,也有一口没一口的嚼了起来,目光在本神女和月下杉树间游离徘徊,举止间犹豫且迟疑,似乎在酝酿着说什么紧要的话。
我十分耐心的等着,奈何许久也未听到他出声。
再嚼了一大口腌萝卜丝儿,我边吃边支吾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如若…没有,我可得…回去歇息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腌萝卜丝儿,施个净水术将粘了许多辣椒沫子的手洗个干净,抬眸与我道:“你明日是要动身去紫薇境么?”
我点了点头,腌萝卜丝儿一口下肚,意犹未尽地舔了几舔手指。这番十分掉分子的行止在外人面前自然是做不来的,然而苏舆与我邻居了这么许多年了,倒没也必要在他面前维持什么神尊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