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旧笔(35)
“自此之后,三儿好好歹歹,好时与常人无异,歹时睡个几日不醒,请医问神……”裴娘子顿了顿,“还有驱邪,却是毫无起色,今次更是连睡不醒,再这般下去只怕只怕……”
青衣书生跪坐在一侧,自责不已:“我实不知晓,累阿娘为我牵挂落泪。”又疑惑道,“这些,我怎不知?我……”
风寄娘又问:“裴娘子可知雁娘?”
“雁娘?”裴娘子回忆一番,摇头道,“我不识得雁娘,风娘子缘何有此一问?”
风寄娘道:“雁娘乃花院娘子,与令郎宴中相识。”
裴娘子拧眉,面有薄怒,驳道:“哪来的胡言,三儿身边诸事,事无巨细我尽皆知晓,他若是与妓子相会,定有仆役告知于我。雁娘云云,我一无所闻,此事不真。”
风寄娘看了眼呆怔在那的青衣书生:“许是三郎君瞒着娘子,私下往来。”
裴娘子仍是摇头,她身后的老仆微有轻鄙,插嘴道:“三郎君又非贫家子、田舍儿,外出也好赴宴也罢,定有仆役跟随,哪会孤身前往。”
青衣书生大急,慌忙与风寄娘道:“不不不,我与雁娘确实在酒宴相识,我有友人姓林名敷,自号林中客,擅画草虫,那日他新作一副《春草图》,自以为得意,设宴邀众友人赏画吟诗,又请花娘作陪,雁娘擅酒令,因此被推为酒纠,她掌着令旗、筹子,好不威风……”
风寄娘听罢便又问裴娘子:“不知三郎君可有友人姓林名敷,号林中客。”
香炉吐烟,虽无香味,自有迷离烟气。裴娘子愈加迷茫,语带怀疑,她道:“三儿同窗好友,皆曾来家中为客,倒有姓林的,却不叫林敷。”
青衣书生如坠云中雾里,急乱之下,也不顾雷刹能不能看见自己,乞声道:“表兄,你可识得林敷?”
雷刹不露痕迹地接口道:“我也不曾听闻表弟有友人号林中客。”
青衣书生如遭雷击,自己所知所识似乎都是虚假,他是真,还是假?他明明是裴三郎裴衍,有友林敷,有红颜知己雁娘,又怎会没有?怎会没有?
雷刹书生狼狈,问道:“姨母,那盆牡丹现在何处?”
裴娘子见风寄娘尽问些不知所谓之事,又有自家之事出入甚多,虔诚之心顿减,答道:“我疑牡丹被人做了手脚,就连盆带花捣烂弃于郊野。”她小心问道,“可是那盆牡丹害了三儿?”
雷刹道:“送花之人与表弟可有纠葛?”
裴娘子摇头:“徐四与你表弟交好,不曾听过二人有过口角,你表弟病后,徐家也帮着寻觅良医。虽说人心叵测,姨母却不信徐四有害人之意。”
“原来如此,新景勾起旧时情。”风寄娘感叹,与裴娘子道,“三郎君曾与人有约。”
裴娘子连忙追问:“风娘子说得我是一头雾水,三儿与谁有约?”
青衣书生连连作揖:“风娘子救我一命,解我心中疑惑。”
风寄娘想了想道:“三郎君之事好了也难了,他长睡不醒,只因游魂在外。”
裴娘子急道:“我曾请道士神婆,也道三儿生魂不在躯壳之中,也作法祭拜叫魂,并无用处。”
风寄娘对着食案空着的一方,道:“那是他神识不清,不知己身是谁。”
裴娘子泣道:“风娘子既有灵通,救我儿一命,裴家原奉寺中香火,重修山门。”
风寄娘却道:“裴娘子,此事还要雷副帅相帮。”
雷刹扬了扬眉,环臂不语,他也想知这女人葫芦之中卖得什么药。
风寄娘道:“副帅之命格神鬼不欺,他又与裴三郎有亲,一丝血脉相牵,可引裴三生魂归位。”
裴娘子半信半疑,林敷与雁娘之名,实与她所知相去甚远,转念一想,既拜到了山头,也不差这一拜,左右也不差这一桩的无用功。再者,又有雷刹在……裴娘子思及此,心中便生希翼,握着雷刹的手,泪水夺眶而出:“无祸,姨母托与你了。”
青衣书生也在那期期艾艾道:“表……表兄。”
雷刹自不会置身事外,问风寄娘:“如何行事?”
风寄娘道:“裴娘子不如先行归去,在家等侯即好。”
裴娘子不肯,道:“母子连心,三儿出事,我日日有如油煎,哪能安生在家等侯。”
“裴娘子留在寺中,实有不便之处。”风寄娘好整以暇道,“只因,此处于裴郎是凶地。”
青衣书生立在一边呆若木鸡,只觉风寄娘所说自己半字不懂。
雷刹暗疑:世间岂有巧事,总有因果牵连,自己表弟哪处不去,偏偏在归山寺中,定有缘故。风寄娘来历不明,手段诡谲,不得不防。若事有生变,裴娘子留在寺中自己有所顾虑,反而碍手碍脚。思毕,遂将裴娘子劝出寺外。
裴娘子心里发慌,握紧雷刹的手,指甲掐入他肉中,急道:“无祸。”
雷刹道:“姨母放心,此事交托予我。”又低声道,“表弟便在寺中。”
这话有如惊雷在裴娘子耳边炸开,雷刹不顾她怔愣,吩咐裴家管事寻回裴二送裴娘子下山。裴家管事往常见了雷刹,鼻歪眼斜,深嫌晦气,事到临头他倒又将雷刹之言奉为圣旨,半点不敢大意。
裴管事一边指使着仆役将裴娘子搀上肩舆,一边指着一个小厮让他去附近寻找裴二,那小厮领命正要抬腿,便见裴二乐陶陶地山道上下来,见众人忙乱,“咦”了一声,问道:“阿娘事了?这是要归转?”
裴娘子六神无主,也不与他多说,随口道:“我们先归家,你在哪处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