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822)
说起家里,香草不得不提醒道:“主子,您几时求旨回家一趟吧,夫人已经传过几次话,说大人的病……”
元曦心中一阵剧痛,能体会当初葭音姐姐不顾一切的痛苦和悲伤。
但是额娘对她说,人都有一死,或早些或晚些,她的阿玛戎马一生建功无数。
女儿是堂堂皇妃,长子入朝为官,幼子聪明伶俐,大外孙子是皇子,家中妻贤子孝,和睦恩爱,人人都爱他敬他,病了有人端药,饿了有人送饭,人这辈子在尘世间的所有福气,他都占尽了,足够了。
元曦知道额娘是豁达坚强的女子,昔日多尔衮倒台,两白旗所属将领官员皆遭打压,额娘也丝毫不慌张,支持着丈夫和儿子,悉心教养女儿。
家里带给元曦的,是流淌在骨子里的乐观和勇敢,元曦不能慌乱。
“额娘也只是告诉我阿玛的近况,真到了要紧的时候,他们会来接我。”元曦道,“太后早就发话,我可以随时回去探望阿玛,除了……”
她干咳一声,没说下去,说出来显得葭音姐姐当时太不懂事,就算皇太后如此宠爱自己,也没允许元曦可以为她的父亲守夜。
日头渐渐高升,虽然气候尚冷,可春日的明媚阳光,能给人以希望,紫禁城里的花花草草已微微吐露绿芽,一派盎然生机。
元曦站在宫檐下,仰望清透湛蓝的天空,微凉的风扑在脸上,她笑道:“待春暖花开时,必然一切都好了。”
这个时辰,宫里的消息,也传到了南苑,玉儿和淑太妃、七福晋,带着和顺与三公主,还有岳乐的小闺女们在湖边玩耍。
皇后刚过来,就见巴尔娅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便问道:“有什么急事?”
巴尔娅忧心忡忡:“皇上今日罢朝,大清早天没亮,就跑去永安寺了。”
皇后一脸迷茫,只敢小声嘀咕:“他又怎么了?”
这话传到玉儿跟前,玉儿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不了,你们大惊小怪地做什么,皇帝或是有要紧事去,或是去散散心,就算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议也不迟。”
皇后闷声不响,巴尔娅也不敢多嘴,淑太妃上岛有些日子了,不知道紫禁城里的事,只有七福晋,每日能听儿子念叨几句,也是岳乐在太后跟前的传声筒。
七福晋便避开众人,单独对皇太后说:“妾身多嘴,还望太后别见怪,就为了皇上重新把吴良辅留在身边的事,大臣们都怒了。头几天零零碎碎一些大小官员这个病了,那个家里有急事,这会儿连索尼都不上朝了。说是病了,到底病没病,谁知道呢。”
玉儿手里端着一碟鱼食儿,漫不经心地撒入南海里,这南海的水是活的,也不常有人在岸边喂食,水里的鱼儿们过了好一阵才游过来,吃得也是悠哉悠哉。
“那就让他去寺里静一静。”玉儿道,“他能一个人跑去寺里,可见是没有一个人赞同他的做法,偌大的紫禁城,他这个主子却无立锥之地了。”
话音才落,巴尔娅又来了,说道:“太后,鳌拜鳌大人在桥下求见太后。”
玉儿微微蹙眉,对七福晋说:“你看,总有急性子,沉不住气的。”
她问巴尔娅:“玄烨在哪里?”
巴尔娅道:“和苏麻喇姑姑在念书呢,今日乖得很。”
玉儿丢开鱼食,拍了拍手说:“让苏麻喇带玄烨来,我想让玄烨见见什么是真汉子。”
鳌拜得到太后接见的旨意后,跨过长桥,没想到太后竟然已经迎出来,他快步走来向皇太后行礼,却见个小家伙蹦蹦跳跳跑来,亲昵地缠在太后身边。
玉儿笑道:“鳌大人没什么机会见吧,这是咱们三阿哥。”
“臣参见三阿哥。”鳌拜一面躬身行礼,一面打量了这个脸上带着麻点儿,但小模样依然漂亮的男娃娃。
玉儿牵着孙儿的手,骄傲地说:“玄烨,这就是皇祖母对你说过的,大清第一的巴图鲁,鳌拜鳌大人。连你阿玛额娘都还没出生的时候,鳌大人就已经为皇祖母保驾护航,是我们大清第一的忠臣。”
在玄烨眼里,鳌拜简直就跟一堵墙似的,小家伙睁大眼睛看着他,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大舅舅更高大的男人。
他松了祖母的手,围着鳌拜转了一圈,看见了鳌拜巨大的手掌,踮起脚来,想要比一比。
鳌拜单膝跪地,伸出手与小阿哥相抵,玄烨的手指头都没能跑出他的手掌,小的跟鸡崽的爪子似的,仿佛鳌拜两个手指,就能把玄烨的胳膊捏断。
“厉害!”玄烨说,“你真厉害,你吃几碗饭呀?”
玉儿忍俊不禁,把孙儿叫回来,摸摸他的脑袋说:“玄烨挑食,可长不了这么大,你问问鳌大人,他挑食吗?”
鳌拜看得出来,皇太后疼爱三阿哥,这个从天花死里逃生的小皇子,有多坎坷,也就有多幸运,更何况,这样大方可爱的性情,也的确招人喜欢。
但鳌拜不是来陪皇太后含饴弄孙的,朝廷要乱了,他忍不住了。
玉儿带着鳌拜往湖边走,玄烨跑在前头,要去找小姐姐们玩耍,鳌拜跟在太后身边,便道:“还请太后出面,请皇上杀了吴良辅,不然这样下去,皇上失了大臣之心,再往下,该失了民心。”
“一直以来,都是索尼在我耳边絮叨这些话。”玉儿说,“没想到也会听你说起来。”
鳌拜道:“臣一向敬重索大人,一切以索大人马首是瞻,如今索大人年事已高,抱病在家,臣自然要扛起索大人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