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795)
她耐心处理了几件事,见了几位趁着年节上京的封疆大吏,好让他们赶紧回去。大事小事,能做主的都给了妥善的安排。但玉儿始终拒绝看奏折,实在急了,就让岳乐站在台阶下念给她听。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第三天时,福临终于带着他的女人回来了。
玉儿默默地将朝政归还到乾清宫,福临也只派了吴良辅来请安,这么些天,宫里大事小事不断,但母子俩连面儿都没见上。
玉儿知道,儿子在躲着她。
然而这一天,雅图和福临大吵一架,忍无可忍的她终于冲福临发了火,可福临却怒目圆睁地对长姐说:“您回科尔沁去吧,这里不需要您了。”
雅图所求,无非是将四阿哥发送,即便暂不落葬,也不能再停在宫里。可福临却执意要留着儿子的棺椁,哪怕是让葭音能有一处哭泣掉眼泪的地方。
姐弟反目,雅图也不愿来慈宁宫告状,愤愤然离宫去了。
这恐怕是大清开国以来,最沉重压抑的一个正月,眼瞅着到了元宵节这一天,哪里看得见张灯结彩的喜庆,能平平安安度过一天,就很了不起。
福临怒过之后,不免又后悔,只能恳求阿图去找大姐,安抚她的怒气,以免再惹怒母亲。
带着愧疚之心的人,本有了几分反省的心,可到承乾宫,见屋子里静悄悄,以为葭音睡着了,谁知走到床榻边,却见葭音抱着枕头蜷缩成一团。
等他把葭音拉出来,她早已哭得湿透了枕芯,却死死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葭音,你哭出声来,大胆地哭出声来,这样下去,你会憋坏的。”福临心痛如绞,将心爱的女人抱在怀中,“朕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们,葭音,是朕对不起你。”
孱弱的人,在他的怀中颤抖,葭音的手紧紧抓着福临的衣襟,将痛苦化作指尖的力气,几乎要扯断龙袍上的盘扣。
这样过了一阵后,虚弱的人躺下,添香来喂药,伺候小姐洗脸,福临便走到门外,招呼吴良辅:“皇后那里有消息了吗,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不把五阿哥抱来?抱个孩子有这么难吗?”
吴良辅知道缘故,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挑拨离间,只是装傻说不知道,还暗示皇帝,抱个孩子来于事无补,实在多此一举。
可福临没听出话音,只恼怒皇后办事不利,催着吴良辅道:“去告诉皇后,就今天,再拖,朕拿她是问。”
坤宁宫里,皇后吓得脸色惨白。
高娃劝皇后就去把五阿哥抱了,让陈嫔去和皇帝闹,她置身事外就是了。
皇后摇头说:“我没法儿脱身的,他一定会怪我没和陈嫔讲好,如此我既开罪皇帝,又伤了无辜的人,眼下至少能少一个人被卷进来。”
高娃气得不行:“这宫里也不是头一回夭折孩子了,就她……”
皇后堵住了高娃的嘴:“别说了。”
福临倒也不至于,死盯着这件事,没等皇后把孩子抱来,他就先回乾清宫去忙。
这几日都是皇太后在主持朝务,他在永安寺也略有耳闻,这下回来了,不论如何要做出些样子,他也害怕,真的惹怒母亲。
可福临怕的,着实晚了一些,哪怕早上几天,也不至于如此,眼下连雅图都被气走了,他却好像转身就忘了。
隔天清晨,乾清宫朝会时,葭音被众人拥簇着,到奉先殿为儿子上香祈福,她刚在蒲团上跪下,身后就有人来了。
“小姐,皇太后来了。”添香提醒葭音,忙搀扶小姐起身,葭音一抬头,皇太后已经在跟前了。
“你们都退下吧。”玉儿冷声道。
添香轻轻松开小姐,又担心不已,听太后说让皇贵妃坐下,于是搀扶小姐坐在蒲团上后,她才不安地离开了。
可是添香走出殿门时,惊见一位嬷嬷捧着木盘进门,而木盘上叠着一摞白绫,吓得她心惊胆战。
等不及添香去想着白绸带是做什么用的,那嬷嬷已经放下东西退出来,把殿门关上,一脸冷漠地堵在门口。
奉先殿里,殿门一关,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从窗棂上射进来的阳光,刚好照在葭音的身上。
可是葭音看不清站在阴暗里的皇太后,好一阵待眼睛适应了光线,才渐渐看清威严如天的皇太后。
“从你进宫到现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一开始你说你不懂事,后来怀着身孕身不由己,再后来生了孩子坐月子,什么大赦天下第一子你都不知道,那现在呢?”玉儿单刀直入,没有半句废话,问葭音,“这次你又为了什么,而觉得自己是没有责任的?”
葭音茫然地看着皇太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再这么下去,皇上要被你折腾完了,大清江山也要被你折腾完了。”玉儿说,“当年宸妃故世,先帝痛不欲生,可母后皇太后只给了先帝三天的时间来悲伤,要他三天后,就把自己还给大清。你呢,你打算给我们的皇帝几天?”
“太后……”
玉儿从边上拿来方才嬷嬷搁下的白绫,轻轻一扬,令人毛骨悚然的白绫飘落在葭音的面前,玉儿冷声道:“你现在有两条路,死,或是立刻振作起来,哪怕只是做戏给皇帝看,给所有人看,都给我立刻振作起来。董鄂葭音,不要再让皇帝,陪着你要死要活,我一天都不想再忍耐你们。”
葭音目光直直地看着地上的白绫,皇太后的话,震得她两耳嗡嗡直响。
“你好好活着,扶持皇帝,自然有你董鄂家的将来,你弟弟也会继承鄂硕的衣钵,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玉儿冷漠地说,“你若现在就干干脆脆地死了,更不必担心,我自然会善待你的弟弟和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