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599)
且说紫禁城的银杏叶,一寸寸变得金黄,旧年入秋后的日子,元曦除了晨昏定省外几乎不出门,只看得到景仁宫角落里几分秋色,前头大好的风光,纵然从边上走过也不敢抬头。
如今又一年深秋,才发现这紫禁城是这般壮美瑰丽,那一日和巴尔娅姐姐一道跟着太后,到慈宁宫前的花园,和武英殿后头转了一圈,满树满树金黄灿灿的银杏,风一吹,叶轻轻落,宛如人间仙境。
“文华殿那儿还没修好,断壁残垣的。”玉儿踩着厚软的落叶,对元曦和巴尔娅说,“不然那里银杏树更多更美,将来等皇上把文华殿修好了,你们再去看看。”
不多时,在一大群宫女嬷嬷的拥簇下,大腹便便的陈贵人和杨贵人,也来一道赏银杏。
她们产期相近,都在年末光景,玉儿正因为雅图和阿图的孩子回去了觉得寂寞冷清,就盼着她们分娩,给宫里添几分热闹。
陈氏和杨氏二人同住储秀宫,怀孕之后所有的事都有慈宁宫照料,自然无人敢怠慢,孟古青也不敢上门去找茬,算是安安稳稳地度过了整个孕期。
陪着皇太后逛了一圈园子后,巴尔娅和元曦便送二位回储秀宫,恰好遇见皇后带着几位贵人从后面御花园过来。
见四人请安,有人故意在皇后面前说:“娘娘,臣妾也想去看看从前的花园,听说那里的银杏树最多。”
孟古青绕着两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转了一圈,冷笑道:“你们想去,就赶紧把肚子挺起来,要自己争气,又或是……”
她走到佟元曦的面前,道:“又或是能有佟贵人七八分姿色,你们有吗?”
整整一年,元曦已经习惯了皇后的刻薄,她也接受了这世上真有娘胎里就带着恶意出生的人的现实。
反正若要她自己这么活着,她会累死的,可皇后乐此不疲,那就只能证明,她天生就是这样的。
皇后一行人扬长而去,元曦和巴尔娅搀扶两个孕妇继续前行,正要进门,却见宁贵人带着她的宫女从御花园出来。
宁贵人倒是没什么,但她身边的宫女满脸的眼泪,嘴角还有血迹,可看脸颊并没有红肿,好像不是挨的耳光。
宁贵人见到她们,稍稍点头致意,就径直走过去了。
“她们好像,总是欺负宁贵人。”杨贵人扶着硕大的肚子说,“她们不敢对宁贵人动手,就折腾她的宫女,我屋子里的奴才说,前几日翊坤宫的人还来讨过膏药。”
元曦和巴尔娅互相看了眼,纵然心里愤愤不平,也爱莫能助,曾几何时她们也被皇后折磨得生不如死。
“少管闲事吧。”陈贵人说,“咱们自己太平就好。”
元曦和巴尔娅送到门前后,就一道去景仁宫,佟府中秋节上送来的贺礼元曦还没来得及拆,和姐姐一道拆了,有好的东西就分她一些。
小泉子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便告诉她们,刚才宁贵人在御花园捡落叶,遇见皇后带着其他人去赏景。
似乎为了能不能捡落叶的事,宁贵人身边的宫女多嘴了一句,就被按在地上撬开嘴巴,把大把大把地落叶往她嘴里塞,让她吃下去。
“怪不得嘴角淌着血,嘴巴都撕裂了吧。”巴尔娅捧着一块绸缎,难过的说,“她们一个个跟着皇后,也变成妖魔鬼怪了,这样折腾人。”
元曦想到福临曾告诫她的话,皇帝心里该多厌恶这样的事,皇后为什么非要挑皇帝讨厌的事来做。
“元曦啊,你可别在皇上面前多嘴。”巴尔娅忽然道,“虽然吧……我也为了你在皇上面前说过几句,但因为你好啊,可我觉得宁贵人她,怪怪的。总之你费了好心,未必能有好报,咱们就别管闲事了。”
元曦道:“皇上自己有主意呢,我从不多嘴别人的事,顶多说说你的笑话。”
巴尔娅故意生气道:“你说我什么了?”
两人玩笑着,就把这件事给撂下了,但巴尔娅走后,元曦还是对石榴叹息:“倘若不是我,她大概还得宠的,我知道巴尔娅姐姐的意思,对宁贵人来说,比起皇后我才是仇人吧。”
“所以咱们别管了,连皇上和太后都管不过来。”石榴劝道,“上回的事,也够她感恩您一辈子了,没道理仇视您。”
但紫禁城里,到处都是慈宁宫的眼线,宁贵人的婢女被硬塞了落叶撕裂嘴巴的事,玉儿自然也已经知道了。
而宁贵人会落得这地步,是因为失宠,福临这半年来独宠景仁宫,果然还是要坏事儿。
傍晚时,福临到慈宁宫来请安,见额娘正在用银杏叶贴画,不禁夸道:“额娘真是越来越高雅,儿子是想不出来这样的。”
玉儿笑道:“我也想不出来,是翊坤宫的宁贵人,午后送来一幅寿字,你看看。”
她指着边上一副落叶的贴画,银杏叶铺底红枫叶写字,那一片片叶子看着就知道是经过精心挑选,颜色均匀整齐,叶片也干净。
“那孩子有心了,我倒不稀罕这个寿字,可这贴画儿挺好玩的。”玉儿说,“打发时间刚刚好。”
母亲平日里不大提起后宫的事,今日这番话,福临心中揣摩着额娘的意思,离开前说:“儿子过几天,也去翊坤宫看看。”
玉儿含笑,只是让福临早些休息。
出了慈宁宫的门,吴良辅才赶紧说了白天的事,福临叹道:“后来怎么样了?”
吴良辅说:“倒也没什么事,不过宁贵人被欺负,不是一天两天的。如今皇后娘娘不会再明着大骂体罚,就算要动手,也都是动底下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