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成长记事(85)
“这是谁?”赵衷把玩着她方才捏的泥俑,抬头对上元容笑眯眯地眸子,她今日难得穿了件素净的衣裳,整个人都显得青春活泼了不少。
“当然是我。”元容又捏了一点黄,用钗子点在了泥偶的发间,看着几案上站了一排的小人,指着正中间最大的那枚道,“这个是你。”
“那这些呢?”赵衷拿起了那个所谓的自己,看着另外几只道,“你该不会还捏了幼礼他们吧。”
她是吃饱了撑的才捏那个讨厌鬼,元容哼出声,都说手上染过血的人,死后要在地狱做一辈子的奴隶,直到洗刷掉身上的孽债为止,她也杀过人,现在都能回想到鲜血溅到手背上的温度,想来是没法重新投胎了,“听说孟罗女在地狱成婚,生了一群小鬼,投胎后舍不得孩子,投湖而亡,然后永生活在地狱。”赵衷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不知道元容怎么会想起孟罗女的传说,就见她摸了个小人塞到他手中,“你做了那么些年的皇帝,手上肯定有好多条人命,你要是投不了胎,我就在下边一直陪着你,也给你生一群小鬼。”
“我可是天子。”赵衷失笑,看着几只笑眯眯地泥偶,又伸手捏着元容的鼻尖,“你这番话若是让别人听到了,可是大不敬。”
“你又不会怪我。”元容任由他捏着,反正也不疼,眼睛笑得垂垂的,连丹凤眼都柔和了些。
蜀兵攻破中都时,赵衷刚和元容用过晚膳,乐衣立在一侧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勺儿正给元容和赵衷唱当康地界的小曲听,曹元晦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起风了,有点冷。”赵衷看着窗外,冲天的火龙盘旋而上,染红了半个中都。
“我去关窗。”元容刚拿了颗小橘子,橘皮剥到一半,白络也未取,就塞到了赵衷手里,狡黠道,“希望我回来可以吃到没有橘络的。”
这是示意他给她剥橘子了,赵衷把剥了一半的橘子丢在半空就接到手心,笑道,“好。”
他笑得那么温和,让元容毫无戒备。
“橘瓣烤熟了,用滚汤冲烫过,也是极好……”窗户被掩上,木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元容刚回首,脖子上就挨了一掌,眼前骤黑,人就软绵绵的倒下,中途备一双手臂安全的抱住。
乐衣的手还举在半空,元容被赵衷抱在怀里,脑袋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安静的像个孩子,一时竟让他有些割舍不下。
“陛下,时间紧迫。”乐衣收回手,退后两步。勺儿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呆在了原地。
赵衷小心地摸摸元容的脸颊,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当年她嫁给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一袭红袍坐在大兴宫内,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地面,忽然就哭了,大串的眼泪落在青灰色的瓷砖上。都道出嫁的女儿在新房内落泪不吉利,后半生注定悲苦。他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男人骨子里就看不得女子落泪,伸手递了一方帕子给她。然后她抬头,像只误入丛林的兔子,眼里写满了防备与狐疑,混合着眼泪,竟然有些好笑。
“朕与容儿,相识于此,而终于此。”赵衷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才看向曹元晦,“幼礼在密室等着你们。”
“正度!”曹元晦红了眼眶,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掩面而泣,赵衷守不住这万里的山河,而他也救不了赵衷。
人活一世,最深的绝望,莫过于无能为力。
而他也只能听他的,把他最想要救的人安全的送出宫去。
“我尽力了,只愿奈何桥上遇到母后兄长,他们莫要怪我。”这么些年,他一个人那么努力,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年少时的他曾天真的认为上天厚爱于他,直到时间一点一点的掠去他的一切,父母、兄长、妻子、还有那份意气风发的骄傲,他受够了看着重要的东西在他眼前消失,越发的不能忍受日渐衰弱的身体,身上的担子太重,重到他已经无力承受。
赵衷俯下身子,轻吻着元容的额头,似有什么从眼眶中涌出,落在她的脸颊上,赵衷小心翼翼的抹去,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行走,有时候他很庆幸当初的一时心软,没让怀中的人儿死在层层的阴谋算计之下,他的容儿那么美好,那么鲜活,她该有着更好的人生才是。
把人交给曹元晦,赵衷快步走到桌案前,砚中的墨有些微干,落在纸上少了份清雅,带上了多年未见的张狂,一如他当年。最后一笔落下,赵衷快速折起,塞到元容的衣袖中,又把一直戴在身上的翠玉灯笼交到曹元晦手中,“带她走吧,离开这个地方,嫁人生子,告诉她我不等她了,也让她别去寻我。”
“好。”曹元晦点头,把玉收入怀中,声音卡在喉咙里艰难的挤出来。“保重。”
保重,他还怎么保重,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次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勺儿紧紧地跟在曹元晦身后,这是她最后一次见赵衷,那个年轻的帝王推开了窗户,白玉束发,风胡乱的吹过,他就这么颔首冲她们笑,背后是漫天的红,勺儿紧抿着唇,死死地忍住才没哭出声来。
密室的门被打开又合上,赵衷这才回头看向窗外。
没多久,就听到了公孙常和一名女子的声音,“进去就有好吃的了。”
“你不要骗我。”姜沛曦紧紧攥着公孙常的衣角,颠颠的跟在他身后,这位是宫中的忌讳,没有人知道赵衷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个女人留在宫里,她是赵涉的正妻,却终日里疯疯癫癫,认不得任何人,偶尔赵衷也会带着一名不知身份的女子去看她,宫中盛传那名女子几乎是和前两位皇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真真假假,宫里死过那么多人,他们这些新入宫的就更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