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玉晃了晃身子,几乎昏然倒地,师无衍似乎早已料到会有如此一遭,他平静扶着谢执玉的腰,令谢执玉倚在他怀中,至于那最后一句轻微低语,谢执玉怎么都没有听清。
他努力想要睁开双眼,可眼前一切幻作重影,师无衍的话语也如行云,逐渐澹去,而他意识缥缈,沉沉浮于云端,只有极为偶尔间歇的意识清明。
可就算如此,那意识略微清明之时,也同隔着水雾一般,他只大约知晓师无衍将他带回了居所,令他安顿在床榻之上,而后谢执玉便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极长的梦,那梦境悠远,缥缈行过不知多少光阴,再令他堕入死寂一般的深渊。
待他恍惚自睡梦中缓缓清醒,却又好似陷于层层迷雾,意识迟缓朦胧,可这状态却并不怎么令人觉得难受,倒真像是浮在软绵绵暖呼呼的云端。
他挣扎着好容易令意识再清明一些,终于能略微张开些眼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段蓬松暖呼的……柔软白毛?
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谢执玉几乎完全停滞的思维终于开始重新运转,他试图偏过脑袋,认真看一看方才引起他注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他很快便发觉自己这举动完全多此一举,他胸口踩着一只几乎比他脑袋还大的雪白爪子,他惊愕抬起目光,便见着那异兽略微凑到他身边,似乎轻轻嗅了嗅他的气味,而后便极自然在这床榻上圈作一团,将那蓬松的大尾巴绕过谢执玉身侧,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盘到了怀中去。
这是那日他在后山高崖上所见的雪白异兽……这这这果然是只白色的大号狐狸吧?!
师无衍屋中这床榻本应当算是极为宽敞,可这么大一只异兽非要挤在床榻上,床榻登时便拥挤了不少,而这异兽的半个身子还在床榻之下,谢执玉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他没有力气起身,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幻境,而这异兽的皮毛未免又太暖和了一些,又带着令人昏沉的魔力,谢执玉根本没有办法抵抗,到了最后,他也只是伸出手,一把揽住了面前那蓬松的大尾巴。
大小适中,正适合抱在怀里睡觉,他……他很难不喜欢。
于是谢执玉便又这么昏沉睡着了,师尊给他这丹药的效果好得太过夸张,他根本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待他终于再睁眼时,他还有些恍惚,只顾怔怔看着眼前发呆。
方才那一切,究竟是幻梦……还是真有那么一只狐狸闯了进来?
可事情显然还是有些不太对,他方才不是在师尊的床上吗?这……这又是哪儿?
五感一一回到体内,鼻尖嗅着了那熟悉冷香,谢执玉这才睁大双眼,原还昏沉的意识,一瞬便清明了起来。
眼前所见的,是自那半开的窗缝中洒进的一点昏黄的暮光,落在他眼前层迭散落的素白衣襟之上,那不是他的衣物,他从来不穿这种麻烦的白衣,谢执玉不由便稍稍朝上偏了偏目光——师无衍倚着窗下的小桌,似是正支着额侧假寐,面上稍露疲态,那束发半散,如雪般的发丝垂落在肩侧,向来规整的衣襟也被揉得乱了,而谢执玉便在他身边昏睡……
确切地说,他是枕在师尊的膝上昏睡,到现今他醒来为止,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
谢执玉脑中一片空白,哪怕他在师尊身边长大,由师尊亲自指教练剑,可与师尊这般亲近,却极为鲜有,只是在他尚且年幼时,才曾有过那么几回。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他做了噩梦连夜睡不着觉,白日练剑时便没有一点精神,终于叫师尊察觉,自那之后,师尊便会在夜中陪着他,待他睡着之后方才从他身边离开。
可那时他年岁极少,大约是还没有剑高,只能拖着剑走路的年纪,记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那简单构筑而成的画面之中,无非便是昏黄的光,他枕在师尊膝上,还有……好像还有几句……有些模煳的曲调。
这音调刻在他最深的记忆中,他似乎只需微微张唇,便好似抑不住要哼出那句调子,可也只是颇为模煳含溷的一声轻吟,原还在闭目休息的师无衍却霎时睁开了眼,极为讶然朝谢执玉看了过来。
师无衍眸中带着全然未经掩饰的惊异,似是张唇想要问谢执玉些什么,那话语几乎脱口而出,可终究却还是没有出口,他蹙眉抿了唇,谢执玉看不出他心中喜怒,却下意识觉得,师尊这副模样,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开心。
他连自己当下的处境都忘了,,极小声为自己的举止辩解:“我……我只是想起了些小时候的事情。”
师无衍:“……”
谢执玉更为紧张了一些:“我记得……小时候我睡不着,师尊也是这样哄我入睡的。”
师无衍终于微微啓唇,却仍是蹙眉,低声说:“……我并不会同你哼歌。”
谢执玉一怔:“什么?”
师无衍垂下眼睫:“从来没有过。”
谢执玉:“……”
他几乎难掩心中惊诧,眼前这一幕,对他而言极为熟悉,哪怕周遭之物与发生的情境早已模煳不清,可师尊与他是不会变的,而那句轻声哼唱的话语,刻在他的记忆之中,若不是师尊对他哼唱过这曲调,那……还会是谁?
难道是他记忆中全然不存在的父母?可他在那村子里时也本是孤儿,连父母是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师尊带他回到凌霄剑派时,他尚在牙牙学语,在他的记忆之中,这首曲子本就只同师尊有关,绝不可能是其他人。
谢执玉越发觉得头疼起来。
那种几乎要将他的灵识与肉身彻底割裂的感觉又出现了,只是这回尚未持续上多久,师无衍已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深思,伸手拍了拍谢执玉的肩:“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