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74)
说话间,到了医馆,刚送走一位病患,店里只有吴守道与吕仲良两人。吴守道在柜台前撰写药方,吕仲良听着他的指示,从药柜里抓药,支着耳朵,听见什么抓什么。
在这小小的济善堂里,堂堂太医院同知仿佛回到了当小学徒的时候,抓药煎药,兼送药跑腿。
“明日我出城去采药,你留在店内看诊。诊金不要多收,遇到衣着褴褛者,就当是义诊了。”吴守道嘱咐道。
“是。”吕仲良恭敬回道,瞥见门外来了人,暗暗挺直了腰杆。
“吴大夫,吕大夫。”班贺跨进门槛,打了声招呼。
阿毛抓着师兄衣角:“吴大夫好,吕大夫好。吕大夫,我昨日忘记问了,阿桃和她娘可还好?”
师父就在边上,乍一被问起久治不愈的病患,吕大夫一脑门子汗,眼神回避,点头道:“好,阿桃她娘病情有所缓和,比我刚到时好多了。阿桃一如既往,懂事乖巧。”
听他这么说,阿毛放心了:“我要问的问完了,师兄,你还有话要说吗?”没有话说,咱们就快走吧!
班贺摇摇头,正要告辞,便听陆旋开了口:“吴大夫,您刚才说明日要出城采药?”
吴守道:“是啊。羊桃藤已所剩无几,我得去采摘一些回来备着。”
阿毛好奇:“羊桃藤是什么?难采吗?”
“倒不是什么稀奇东西,漫山遍野都是。”吴守道面容和蔼,见阿毛年纪小,多说了两句,“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叙州城这巍峨坚固的城墙,都要用到它。”
班贺未曾听闻:“建造城墙用了羊桃藤?”
吴守道:“哦,筑造城墙所用的三合土,就是用的糯米浆与羊桃藤汁和成的。”
原来如此,班贺恍然大悟,将这点牢牢记在心里。他以往只知糯米浆大有用处,竟不知还有羊桃藤汁。三人行必有我师,古人诚不欺我。
耐心等他们说完,陆旋道出自己得到的消息:“这几日还是别去城外的好。越泽和蜑邦又起了冲突,双方死伤了不少人,等事情平息了再去采药也不迟。”
越泽与蜑邦是西南诸多部族中的两支,历来纠纷不断,甚至到了结下世仇的地步。
部族间争夺的大多是土地、水源、矿产,事关财产与族人生计,不能轻易让步。一旦有了这样那样的纠纷,族人间私下仇杀,引发更大的矛盾,继而发展成群体性大型械斗,历来如此,已不足为奇。
这回听孙校尉所说,正是蜑邦人劫掠杀了越泽族人,越泽女首领征日率人前去抓捕杀人犯,蜑邦拒不交人,因此双方大打出手,出了数条人命。
为免事态进一步恶化,朝廷理所应当出手干预。按例先是抚谕调解,若那些山民不听,那便只有派军征伐,抓捕主犯严惩,叙州重兵防的就是此刻。当地府衙见事情闹大,那些部族有专属武装,山民又出了名的各个凶狠彪悍、睚眦必报,衙差有心无力,特地前来请骆忠和调兵前去镇压。
吴守道叹息着摇摇头:“只能如此了,但愿早日平息。”
从医馆出来,三人向面摊走去,班贺不时瞟陆旋几眼,陆旋敏锐察觉,转头看来。
班贺莞尔:“你有没有想过,报仇之后做什么?”
陆旋回过头去,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想过。没有想好。”
班贺问:“是没有想好做什么,还是没有想好要不要去做?”
陆旋没有接话,直觉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班贺已经知晓了答案。
他总是如此,洞悉了一切,却又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明知故问。陆旋对他生不起气来,但这时候就该堵住那张嘴,用任何方式。
视线落在那双形状姣好的唇上,陆旋恋恋不舍地移开。
“骆将军想要留我。”陆旋说。
“那样岂不是很好?”班贺笑道,“在骆将军手下,你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陆旋:“你……和阿毛呢?”
班贺:“那我和阿毛就有了一个大靠山啊。日后遇到我们自己摆不平的事,你一个调兵遣将,哪里还有平不了的事——就像骆将军派兵镇压部族纷争那样。”
陆旋:“……你说真的?”
班贺反问:“你觉得我像是说假的?”
听起来确实太不着调,他向来玩笑话也能说得正经,但陆旋始终认真,如实告知:“短时间你见不到这样的场面。可能要五年、十年,或者更久。”
“那又何妨?来日方长,放眼将来,为深远计,任重道远啊。”班贺拍着他的肩,语气感慨,眼神却带着笃定的信念。
陆旋又一次在他的目光下不知如何应对,想要说的话到了嘴边,消失得不留痕迹,移开视线找回自己的声音,脑中却是字不成句。
最终,他仓促地抿着唇,鼻腔里漏出一个单音:“嗯。”
阿毛挤进两人中间,一边抓住一只袖子,声音虚弱:“有饭吃了吗,我饿。”
那一顿晚饭,他吃了两碗牛肉面,面汤都顺下去一碗,反正旋哥付钱。
骆忠和要办的事,在叙州城里无人能阻止,命令由上至下传递顺畅无比,没有任何人胆敢耽误。陆旋一表明愿为骆忠和效劳,骆忠和当即把他塞到了卫所营房里,填进了早有预料般留给他的位置。
无官无职,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当了个伍长。
五人为一伍,是军营内最小的编制单位。这就意味着,他要管理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个人。
城内营房与行军在外的帐篷完全不同,是砖瓦房,与民居差别不大。陆旋推开门,屋里四人都在,出乎意料的,这四人中有两个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