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575)
想到因强制离京引起的宁王之乱,赵靖珩猜出她的顾忌,立刻解释道:“太后放心,臣不会插手任何朝廷政务,也不会留在都城内。”
“你不留在都城里?”华清夷眉心微蹙,既不去封地,又不留在都城,他还能上哪儿去?
赵靖珩道:“正好太后召见,臣便趁此机会直言。太后,请准许臣去为先皇守皇陵。”
华清夷双唇微颤,片刻,才重新发出声音:“哪儿有让有功之臣去守皇陵的,这样安排岂不是苛待了你?”
赵靖珩双膝着地,垂首表现出顺从的姿态:“臣只有这一个请求,请太后让臣为先皇守皇陵。有生之年,臣不会再踏出皇陵一步。”
许久没有人同自己提起先帝,华清夷眼中泪光闪烁,不期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来。
“怀熠从前就最喜欢你这个五叔,每回你回京,他都高兴不已。若是他知道,你愿意陪他,他该多高兴……”话说到一半,华清夷喉头堵了一块巨石,哽咽着说不出一句整话,泪水如同珠串似的止不住下淌,打湿了衣襟。
赵靖珩只是浅浅一笑:“对朝廷,先帝尽了自己的职责,我也尽了自己的本分。太后与当今天子仁厚,让臣得以善终,不如再宽容些,让臣为先帝最后做一些事吧。”
华清夷抽噎着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点头,这样的请求,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赵靖珩再三劝导,太后不宜过度悲伤,保重凤体要紧。华清夷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红着眼眶问道:“淳王离宫后,不知何时还能再入宫,怀熠寝宫我一直命人保持着原样,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犹豫片刻,赵靖珩点头应下。
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先帝寝宫,赵靖珩踏入殿门,一股物是人非的凄凉涌上心头。在华太后面前维持住的平稳情绪却被这里的一砖一瓦击溃,心中一阵酸涩,视野瞬间朦胧。
这处冷清的宫殿与数年前陈设不差一分一毫,每日有人来清扫,也不见灰尘堆积,但长期空置以致房屋没什么人气儿,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那样黯淡无光,仿佛所有光彩都随着曾经的居住者离开而被带走。
赵靖珩没有再更进一步,只站在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周身似乎已经被这里的味道浸透,也没能从风中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半晌,他转身离开,孤寂萧条的背影被缩窄的门缝吞噬,也斩断了他对这座皇城所有的念想。
离开皇宫回到王府,没多久便有人来通报,工部尚书班贺前来拜访。
没有递拜帖就敢前来拜访的,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赵靖珩有些不太想再见客,坐下捏着前额大力揉了揉。亲卫适时端上一盏热茶,他浅饮一口,迟迟不语。
良久,赵靖珩问道,班贺是否还在外面等着?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吩咐道:“让班尚书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等亲卫走出几步,赵靖珩又反悔了,说道:“等等,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班贺站到跟前,行过大礼,问道:“殿下,身体可大好?”
“差不多了。”赵靖珩道,“班尚书,对你的承诺,我已然实现。从今往后,我再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了。”
班贺愣了愣,淳王竟像是在对他说诀别之语。
第318章 治军
乍一听见这样的话,班贺脑中闪过的,尽是些远称不得好的联想。
他面上不显,口中说道:“殿下不辞辛苦,未尝有一日懈怠,劳苦功高,是时候好好休息了,下官万不敢拿些小事叨扰殿下。下官还担心殿下过于谦躬下士,请殿下安心静养,不必为下官劳心费神。”
“我向华太后请命,交还兵权,只留一队亲卫在身边。今后为先帝守皇陵,不再过问朝政。”赵靖珩淡淡道,“太后也已经应允。”
班贺暗暗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比起他脑中方才闪过的种种猜测,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
自古以来,手握重兵的权臣有几人能得善终?淳王能被重用至今,虽然落了一身伤病,至少算是全身而退。离开权力漩涡中心,安度余生是不用担心的。
对于有野心、有抱负之人,看守皇陵或许是惩罚,但对只想平稳度日的人而言,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眼前的淳王的神情,相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平和。
班贺不失礼节地小心观察淳王,从前的野望与威严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放下一切的淡然。
赵靖珩望着班贺,神态平静祥和,目光却似透过他看向千里外:“我戎马一生,大半辈子都在为大兖守疆土,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只余一具残病之躯,没有多少日子了。我只想留最后这点时间,守着他一人。”
他所要守护的东西发生了改变。
亦或者说,他所守护的东西从来是先帝所在的江山。只不过
班贺久久无言,俯身长拜。
“我回来时,陆旋让我给你带一句话。我料想,说了你也不会听。”赵靖珩道,“原本不想白费口舌,但想想,受人之托,还是得做到。”
班贺抬头望着他,不知陆旋说了什么,连淳王都觉得自己不会听?
赵靖珩平铺直叙:“陆旋让我转告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为他强出头。”
闻言,班贺深深皱起眉心,虽未开口,不赞同的意味已从每一处流露出来。
赵靖珩面露果然,他就料到班贺会是这样的反应。
陆旋也知道,因此托他转述这句话时,面上尽是无奈。
他们都不是愚笨之人,对彼此熟悉,深知对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