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536)
炫目的阳光让他眼前一黑,继而脑内天旋地转,赵青炜踉跄一步,蹲下身,痛苦地抱住了头。
在工部做工匠,也是有轮休的,班贺趁着得空,去了趟城外弘法寺。
他的确是很困惑,顾拂一个道士,怎么和和尚那样投缘,连静养都要死皮赖脸住到人家寺庙里去。
顾拂对此十分理直气壮:“寺庙留出住所是给人方便的,对谁都大开方便之门,人人住得,我怎么就住不得?”
他被武备库爆炸波及受伤,班贺心中是有愧的,顾拂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都不反驳。
寺院清静,斋饭也可口,得空还能和寺院里的和尚对弈论道解解闷。
唯一不好的,就是佛门禁酒,顾拂没有酒喝,肚子里的馋虫整日作祟,转而缠着班贺给他带酒来喝,一天送了四封信来,字大如斗,写满了“酒”。
把酒带入佛门,未免对诸佛太不敬了吧?班贺不能轻易答应。
顾拂自有一番道理:“恭卿你又不信,既然不信,又何必怕冒犯?再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只喝几杯,佛不会怪我的。再不行,我就去请北平小兄弟给我送酒了。”
那可不能找鲁北平。按鲁北平的性子,他拒绝不了顾拂,但带酒到寺院里喝,心里肯定纠结自责,没个十天半个月,是消除不了罪恶感的。
这样看来,坏人还是得班贺来做。
于是,班贺给顾拂带了一只拳头大小的酒坛,看得顾拂直瞪眼。
顾拂:“恭卿,也亏得你能找到这么小的酒坛!”
班贺:“手边没有趁手的,现烧了一个。喜欢就送你了。”
顾拂嘴里念叨几句无量寿福,双手抱着小酒坛小口小口抿,明儿他就下山喝个够!
一眼瞧见纱布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两只手指,班贺面上笑容淡了些许。想到鲁北平说的那日发生的事,顾拂身世成谜,一眼就认出飞豹帮,或许正是同那些人有关。
但班贺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毛病,他与顾拂是知交好友,身世过往并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只可怜鲁北平,想问不敢问,几天都没睡好,顶着眼下两片乌青,人都快憋疯了。
顾拂抱着酒坛没工夫搭理人,班贺自知理亏,摸着荷包去到前殿捐些香油钱,顺道上几注香。
他不信归不信,还是不要明知禁忌,故意冒犯了还若无其事的好。
万一被寺里和尚抓住了,他好歹是赎了部分罪过。
将香油钱投入功德箱,听见铜钱相碰的声响,班贺估摸着,这功德箱应该满了大半,看来善男信女不少。
转身要走出大殿,一抹素白撞入班贺视野,一位僧侣引导着一名女子向摆放在侧面的签筒走去:“女施主,请往这边来。”
那名素衣女子瞧着年岁不大,约摸十七八的样子,容貌端丽秀美,美貌绝伦。
只粗略一眼,班贺出于礼仪迅速收回目光,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牵引着他的视线又回到了少女脸上。
大殿内此时只有班贺一名香客,美貌女子的目光也从班贺身上掠过,随即做出了相同的反应,盯着班贺停下了脚步。
班贺下意识向前一步,有些不确定地叫出了那个埋在记忆中多年的名字:“阿桃?”
少女几乎瞬间湿了眼眶,捏紧了手中丝帕:“班先生!”
“真的是你吗,阿桃?”班贺忍不住又上前几步,碍于眼前女子已经不是当年八岁的小女孩,克制地没有伸手碰触。
阿桃喜极而泣,掉着眼泪,红唇微颤,只知道点头。
一旁引路的和尚见两人似是故人重逢,口念佛号,将两人引到方便说话的清静地。
班贺全然没有想到,来为顾拂送酒,会遇到多年前的故人,对当年遗憾唏嘘感叹:“延光六年,渝州大水,我去往渝州救灾,也去当地找过你们一家。却得知你娘早故,杨典史在水灾中殉职,你与你姨婆不知所踪。我请求当地官员为我四处查找,一直没有你们的消息,没想到我们今日会在此相见!这些年你们去了哪儿,你怎么会在都城?”
阿桃止住了啜泣,秀目微红,本就貌美更添几分可怜。
她娓娓道来:“当年大水,我与姨婆逃到了水淹不到的高处,却没想到,有人趁乱抢夺孩子,我被人强行抱走,与姨婆分散。后来,我与一些女孩子被装在船舱里,连夜运送到了外地。那些是人牙子,把我们卖到各地,为逃避追捕辗转太多地方,我都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哪里。”
说起当年的事,阿桃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很快恢复如常,柔声道:“我在那些女孩子中,算是走运的。一对没儿女的有钱老夫妇看中了我,将我买回去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养父前两年去世了,不久前,养母生了病,我们来到都城求医,我正是来寺庙为养母祈福的。”
班贺心中不由得庆幸,拍了拍掌心:“真是大幸!当年我也上了一艘人牙子的船寻你,却没有找到,想来,我是去晚了一步。幸好你遇到了好心人,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自责才好!”
阿桃扬起嘴角,神情复杂:“班先生自责什么,遇到什么都是我命不好,怪不了别人……我这不是遇到了好心人么,养父养母待我很好。”
“竟有这样的好心人,我一定要重谢他们。阿桃,你现在住在何处,我这就和你去见你养母,我要亲自向她道谢!”班贺说着,起身就要走,迫不及待。
阿桃连忙拦下他:“我养母正在病中,家里都是病气,也疏于收拾,怎么好见客?还是待我回去,告知养母一声,家中做了准备,再请班先生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