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419)
班贺手里提着灯,身旁脚步虚浮的顾拂忽然靠近了,面无表情,目光如幽夜中的两点鬼火,盯得人浑身不自在。
顾拂幽幽地说:“恭卿,你不要怕,和我说实话,那小子是不是把你糟蹋了?”
班贺哭笑不得:“这话怎么说的,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什么糟蹋不糟蹋的。”
完了,听这话那多半是真的了。
顾拂长长叹了口气,恭卿如此坦然,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小子还真敢。”顾拂说。
“我也有一半责任。”班贺说。
顾拂嘴里一阵嘟囔,摇摇头:“算了,比起其他的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班贺轻松的心情尽数收敛,问道:“有什么要紧事?”
顾拂望着罕见星子的夜空,喃喃道:“恭卿,要变天了。”
“是不是与皇帝有关的事?”班贺追问。
顾拂却不答,只是平静看着他:“这一路难走,有人与你作伴也是好事。”
他垂眸从班贺手中拿过提灯,光从前方照着他,只留给班贺一道黑色剪影,跟随灯光摇晃漂浮。
那一直以来在班贺眼中如同江湖骗子的假道士,在这光影中身影变得虚幻不可捉摸。
那句话与班贺心中猜想不谋而合,只等一个佐证。
若是事情真的发生,他能做什么?他该如何做?班贺牙根咬紧,回到院里。
陆旋还坐在门外等他,见他回来,站起身。班贺快步上前,将他拉进房中,紧紧关上了房门。
陆旋有些意外班贺的反常,却只是默默任由他摆布。想必是顾拂说了些什么,等待他主动说出口。
班贺面色凝重:“言归,或许,你暂时不能离开京城。”
陆旋眉宇间冒出些许困惑:“是顾道长和你说了什么?”
“总之,想办法留在京城,其他的等这段时间过去再说。”班贺心中因顾拂的话惊疑不定。
顾拂从未对他说过如此严重的话。是京城要变天了,还是这天下要变天了?
这天下,除了当今天子,还有谁有资格被称为天呢?
意识到什么,陆旋感受班贺深深的忧虑,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他便照做。
这世上他谁都可以不信,唯独班贺不能不信。
第二日一早,陆旋便回到自己府中,向上告病,闭门不出。
恰巧在这之后,远在西北的淳王想要召回铁羽营,也被陆旋以同样的理由回拒。
将领身体有恙,强行召去西北也并无益处,淳王并未强求,只让他好好休养,便不再过问。
当下主持朝政的是辅政的宁王,班贺出于私心隐瞒下军器买卖之事,将榆河军器局所发生的事情大事化小,借着张宽柳的布局,此前变乱归咎于作祟的山匪。
与张宽柳一同合伙的榆河军器局大使李友喜,不能再留。班贺以李友喜办事不力、延误生产、能力不足等缘由将他撤换永不复用,由他带去的军匠徐藻接任大使一职。
宁王正为朝政操心,兼之担心宫中皇帝,对班贺信任,因此汇报并未深究,听闻张宽柳死讯只是惋惜,派了将领接任,就此揭过。
顺利过了宁王那关,班贺心中却不能轻松,因自己的私心瞒报与滥用职权而生出种种复杂的情绪。
惭愧与心虚皆有之,更多的是,他清楚主要手握权力,这就不会是最后一次,还会有更多非正当的“事急从权”。
班贺明面上不动声色,但还是没能忍住,私下里去了一趟魏凌府上。
见到班贺,魏凌欣喜不已:“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见你一面,没想到你先来了。你是不知道,听闻你在外面出事,我急得恨不得带兵去扫平山贼窝,荡平榆河镇的山!”
班贺笑道:“倒也不必如此,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不过,听起来,你这些日子很是忙碌?”
魏凌面上笑容淡了些,注视眼前班贺,欲言又止,站起身背着双手走了几步,又下定决心似的,坐了回来。
他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恭卿,皇帝的身体,怕是……”
班贺沉声问道:“太医的诊断?”
“太医无法诊断。”魏凌说道。
皇帝自继位以来,只让吕仲良吕太医为其诊治,这回皇帝病倒,吕太医的医治似乎未能凑效。国舅华明德借机向太后推举了另一位太医。
但那位太医却在查看过皇帝情况后,向太后跪求原谅,自惭哭诉自己医术不精,远不如吕太医,不能为皇帝诊断医治。气得太后训斥他一顿,连带着推举他的华明德也被责备了一番,却也无可奈何。
这看似滑稽的场面,却给出了最危险的信号。
那位太医根本不是医术不精,而是明白自己无力回天,不敢接手医治。
班贺想明白这一点,登时面上少了些血色。
他与魏凌的交情好,但不代表魏凌会什么话都同他说,尤其是牵扯到皇帝。
魏凌看似大大咧咧,实则该避嫌该闭嘴的分得门清。在宫里当差,最忌讳的便是嘴松,尤其当今皇帝用人谨慎。
虽然魏凌出身武勋才得以在宫里当差,但能在御前这么长时间,也靠着自己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
会对班贺说出这句话,事情就已经到了一定地步。他必须提醒班贺,早日另择墙头,而不是傻傻立在当今皇帝这片朝不保夕的危墙之下。
班贺站起身:“今日叨扰,我先回去了,不必远送。”
魏凌跟着起身:“恭卿……”
班贺点点头:“我明白,绝不会向外宣扬,出了这扇门,我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