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39)
抚摸肩头的手动作轻柔,经年累月留下的厚茧令那双手远不如看着细腻柔软,但粗糙不意味着粗鲁,正如此刻,从皮肤表面掠过,仿佛绒羽轻抚。重伤在身被迫卧床不起之时,这个人终日伴在身边照顾,陆旋熟悉这双手触碰的感觉。
即便坐得端直,向前的目光看不到班贺的脸,陆旋偏偏知道他很生气。喉结小幅度滚动,更不敢偏移视线。
确定没有造成撕裂,班贺如释重负,将矛头对准了陆旋:“不是告诉过你,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出去吗?”
“他对你动手……”陆旋辩解。
“那你就要对他下杀手?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想要背着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顶着禁军追杀亡命天涯?”
陆旋默不作声听之任之,班贺说不下去,咬紧后槽牙:“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班贺站起身,陆旋一惊,抓住了他的衣摆。
班贺:“……抓我的衣服做什么?”
陆旋看了眼他的手腕,又瞟向他的腰:“其他地方把你捏疼了怎么办?”
“是怕我疼哭还是怎么!”班贺想不通他怎么能这么振振有词,将衣服从他手里抽出来,转身走到桌边。
见班贺没有要走远的意思,陆旋安静下来,等他拿了东西坐回来,才意识到他只是想给自己擦药油。
药油在掌心里搓热了,经由那双手贴在肌肤表面,微微用力揉开。热度在表面堆积蔓延。微红的表皮之下逐渐像是蕴了火,烧着了一大片,向裸着的胸膛推进。
陆旋屏息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呼吸:“今日,官差来得太巧了。”
“不巧。”班贺手下动作持续不停,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杨典史一直帮我留意他,一进城就知道了。”
陆旋又问:“你对那姓葛的行踪了如指掌,也是杨典史告诉你的?可他不是公务繁忙吗?”
班贺:“你忘了,郭大叔在驿馆做事,往来周围只要行经驿馆,他都知晓。”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是小事一桩。陆旋不知他何时去做的这一切,这些时日从未表露过。
“那康王的命令又是怎么回事?”
陆旋问。
班贺耐着性子回答:“因为盐。玉成县隶属康王封地,封地内没有商贸要道,矿产稀疏,一直以来资源并不丰饶,身为领主的康王为此颇为困扰。若是有了盐井,不出三年,这个地方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没有领主可以拒绝。”
盐课的重要陆旋清楚,可多几口盐井能有那么大的作用?
“盐井开采、煮盐工坊的都需要大量工人,那么就得有住处,建造房屋的木匠瓦匠随之而来。人多了那吃穿用度必不可少,买卖市集便应运而生。有市集,周围村县往来交易,加之盐要往外转运,自然会形成商道。”
班贺浅显提点两句,陆旋立刻明白,那将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利益所在。
这说的还仅仅是盐井所带来的附加价值,盐课这些年逐年增长,盐本身更是能带来巨大财富的东西。
难怪,葛容钦听到盐井会如此激动。
“你要留在这里,开盐井?”陆旋眉心蹙起。
“我只是从旁协助而已,自有专人去做。”班贺提起这个脸色好看了些,不愉快消退不少。
第二日一早,陆旋就知道他为何会有那样放松的神情,同时也知晓了,那壶酒并不是为葛容钦准备的。
那名为谢缘客的人清早就敲响了院门,班贺前去开门,二人相见,皆是面露欣喜,问候过热切叙旧,双手交握不放,如同每一对许久未见的好友。
哪儿有人一大早便要喝酒的?陆旋怎么看,都觉得与班贺相对而坐一面饮酒一面滔滔不绝的谢缘客不太顺眼。
“谢大哥曾担任相度官,擅长堪舆泉脉。先帝在时,规定各地工匠每三年入京服役三月,他入京两次都与师兄共事,后来干脆留在了京城。没想到师兄这回把他叫来了。”阿毛低头磨着一块铁片,随口给陆旋做了个介绍。
陆旋接过阿毛手里的铁片,询问要磨成什么样,他来。
“这一头,我要磨得圆圆的,薄薄的。”
阿毛伸出手指头在正确位置点了点,陆旋应声表示知道了。
他得找点事做分散注意力,不然总想关注院里另外两个人。可他的耳力太好了,好到不想听也那些字音非得自己跳进耳朵不可。
他听见谢缘客说——
“恭卿,今日相见一解相思,我心甚慰。恭卿,你可有想我?”
陆旋拳头握紧了,却听“咔嚓”一声,连忙摊开手掌。
看着可怜巴巴躺在掌心里被捏折的铁片,阿毛摇头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要了。”
生活,大抵就是有如此多的不如意吧。
第24章 掌墨师
谢缘客与班贺年纪相仿,痴长两岁,生了张不显年纪的脸。瞧着脸嫩,因而蓄了些胡须,好让自己看起来老成些。
他生平极简,不钻营巴结,只为工事操心,做好眼前事。那双微圆的眼中,仿佛永远含着热情与诚挚,是个表里如一心思纯粹之人。不辞而别的好友突然传来消息,他并不去探究个中缘由,只要一封书信,千里万里亦来赴约。
三两杯酒下了肚,谢缘客脸颊微红,不见醉态,反而神采奕奕。他是出了名的好酒却不贪杯,小饮怡情,总说劳累时喝两口能提神。
谢缘客唔一声,想起还有东西没有拿出来,取过随身携带的大包裹,解开来,从里边翻出一个油纸包,笑着道:“接到你的信后,我便动身赶来,行动匆忙没做什么准备,只来得及去袁记南货店买了些玉兰片,我记得你爱吃咸口的。阿毛吃甜,也给他带了点,不过他不能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