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389)
死在这次战役中的兄弟尸骨被带回,无法回到家乡,只能就地收殓下葬,入土为安。
铁羽营士兵全部早早准备好了遗书,不识字的,就请人替他们写,战前交给上级军官,抱着必死的觉悟上战场。因此,他们每一次从战场上生还,都是赚来的。
陆旋看着摆在面前等待送到家人手中的信件,凝视片刻,身旁袁志动了动,方才回神般问道:“给阵亡烈士家属的抚恤,是多少来着?”
袁志道:“按之前定下的,若家中有子,可继承军职,抚恤五十两。若家中无子继承,但有父母妻子在,抚恤三十两,外加三年全饷,三年后每年半饷,月米六斗。”
陆旋:“这些兄弟,无论家中有无儿子继承,每户给抚恤银八十两,其他的都不能少。伤兵每人赏五十两,余下兄弟,每人三十两。”
袁志点头:“是,将军。”
陆旋在城外找了一块开阔处,为死去的兄弟与踏白修坟立冢。带上铁羽营全部兄弟,一齐送了他们一程。
那地方面向西南、西北都一览无余,没有山隘遮挡,可让它望见踏破西北,也可回望故里。
马骨被陆旋收了起来,剩下那张完整剥下的马皮被送到了城内皮匠手里,硝制成防腐皮革留在身边。
日后等他想好了,做成可以随身携带的器具,例如箭囊之类的,做个念想。
那位被俘的满赤仑王子诺加,与其他俘虏分隔关押,陆旋派了专人看守。
峦安这类边境之城,本就有不少外族人混居,收容逃人降卒也是常事,青焰卫中就有不乏此类人。
鱼龙混杂意味着风险,少不了外族派来的细作探子混在其中,青焰卫也是因此屡遭诟病。诺加必须派人严加看管,也要严防城内奸细作乱。
在陆旋的严查下,揪出好几个潜藏在城内的可疑之人,一概关押起来,宁可错关不可放过。
若是撒都海大军发起攻城,城内这些人趁机作乱,里应外合之下,要守住城防就难了。
他们必须将隐患扼杀在苗头还未冒出时。
延光八年一月初,撒都海开始发起进攻,但都被城外战壕拦下。
朝廷军手中大炮威力巨大,遭遇敌袭便开火,百步外便被接连而来的炮弹破开阵型,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溃退。
但敌军一直没有放弃,几次发起偷袭,屡败屡战,持续两个月都不肯退兵。
数十里外,撒都海军营主将大帐内,率领军队的是大将孛哈库。他满脸络腮胡,双眼掩在长而浓密的眉毛下,双颊生着横肉,生得虎背熊腰,野狼皮毛制成的袄下身躯壮似一座山。
他大声训斥着麾下几个手下,如雷鸣般传到帐外。
“你们不是勇猛的巴额真,为什么这样轻易就被打退?”
巴额真是撒都海最勇猛的勇士所组成的护军,他们向来在战场上冲在最前方,现在却根本无法近城。
一名巴额真统领说道:“汉军的大炮、火铳实在厉害,勇士已经拼尽了全力……”
孛哈库用力挥舞大掌:“如果真的拼尽了全力,那么我看到的就会是英勇就义的尸体,而不是还站在这里狡辩的口舌!”
“是!”
不再寻找任何理由,孛哈库重重坐下,久久不再开口,帐内登时鸦雀无声。
“那些大炮、火铳,的确威力巨大。”孛哈库面容阴沉。
他并非只有武勇之人,强悍外表下更有着城府计谋,攻下这座城的几率微乎其微,必须要想别的办法了。
孛哈库抬眼,眸中闪烁两道精光。
那就,把强大的武器夺过来。
城内粮食充足,至少还能坚持半年。陆旋稳中求胜,不出城应战,熬的就是看谁先坚持不住。
终于在三月中,撒都海军物资严重匮乏,迟迟得不到补给,又忌惮城内派兵突袭不敢分兵去别处劫掠,最终只能无奈退兵。
透过千里眼,看着敌军旗帜消失在视野中,陆旋仍不能完全放心,派出夜枭跟随,跟踪敌军动向。
石士轻直到最后都没有再与陆旋唱反调,见到敌军退去,与陆旋客套恭维了几句,像是之前的龃龉不曾存在过。没能开个好头,至少以好散终了。
这份表面功夫,若是陆旋没有拦截过一封送去京城的信,或许能够粉饰太平到离开。
可惜的是,他看到了那封出自监军张泰的信。
为防止奸细向外传递消息,陆旋暗中严格管控向外传出的信件文书,对内容也进行审阅,那封信内容颇为敏感,落到了他手中。
信中将陆旋在峦安的所作所为严加批判,斥责他违抗军令,以下犯上,横加夺权。
那些事情,他似乎做过,又似乎不像是信中所写的那样。
陆旋最终只是将信装回信封里,原样寄出。
淳王得到峦安城守住的消息,并未让陆旋返回泰宁,而是给了他另一个任务——将被俘的诺加王子押送入京。
诺加对陆旋说的话,陆旋同样转述给了淳王,也阐明自己所想。
诚然,得到一个愿意服从兖朝的部族首领,比为踏白送去一个陪葬更重要,但诺加所说的话不能轻信。现在放了他,回到自己部族里,那些话连一个屁都不如。
陆旋迟迟不理会诺加,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不能明着回应。
有些人,有些话不必言明自然会做。有些人,得亲耳听见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有的人,光听他说出来还不行,红口白牙上下那么一碰,说反口就反了。
只有诺加那位叔叔切金真的夺得汗位,而他自己再无仰仗,不得不求助於天子,请朝廷出兵帮他,那时他才会真正心悦诚服,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