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368)
孔泽佑挺起胸膛,双手撑腰:“谁说我没有志向?我的志向是要像爷爷一样,当皇帝器重的天匠!”
也行。
班贺时常担心泽佑跟着他,本就性子跳脱,自己又无法成为严师,对他相对放纵。到时候长成个胸无大志的,祖传技艺都无心继承,那他可就成了千古罪人,对不起师父,更对不起师门先祖。
发下宏愿,孔泽佑觉得将来的事有些遥远,回到眼前:“旋哥去了西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才刚走没多久。”班贺忍不住说道。
孔泽佑努努嘴:“师兄不会想旋哥吗?”
班贺:“……”
他没法否认,也没法承认。
孔泽佑说道:“没在跟前,自然而然就会想。”
有时候,班贺的确羡慕他这样的性子,能如此坦率地说出这些话,像是不知矜持羞赧为何物。
陆旋也是如此,直白毫不掩饰。
其实仔细想想,对亲近的人承认思念,并不是什么需要羞赧的事。
孔泽佑掰着手指头:“我想爷爷,想爹,想阿桃,想孙姨,想杨典史,想鲁镖头,还会想好多好多人。”
班贺嘴角弧度浅了些,他从渝州回来后,并未告知泽佑杨典史一家现状。
这孩子那样情感充沛,听了定会伤心大哭一场。
从以前,他就格外关心阿桃。
小小年纪跟随班贺在外奔波,好不容易在一处落脚,还有个年纪比自己小需要照顾的小姑娘,一直处于被照顾位置的孔泽佑无法克制膨胀的保护欲,几乎将阿桃当亲妹妹看待。
与他们分离的日子里,那历尽艰辛好不容易走到一块儿,开始新生活,却落得一个病故,一个意外身亡,剩下的那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而那场天灾中,遇难的苦命人又何止他们一家。
班贺回京后,向皇帝上疏,请求拓宽河道、开挖多条减河,由当地知州林孝宇监督实施,少说数十年,应当不会再遇到那样大的水灾。
这是班贺为数不多能为他们做的事情。
挥去心头阴霾,班贺扬唇一笑:“等你成为天匠,要多造福平民百姓,这才是你爷爷真正的目的。”
“当然当然!”孔泽佑头如捣蒜,班贺着实拿不准他是不是在敷衍了事。
泽佑吃了顿晚饭,还跟从前一样撑得肚儿圆,看着桌上剩下的菜,惋惜自己不争气吃不下。
吃完饭屁颠屁颠回了裕王府,留下班贺坐着发愣。
白日提起了陆旋,班贺像是被开启了某个开关,过了一夜那人的模样还在脑中没消散,只得承认,他确实想念那小子。
陆旋第一次去西北,他关心问询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与人交往的必要礼节。
班贺给自己找了好几条借口,最后一股脑抛到一边,出于纯粹的想念也未尝不可。
他研墨提笔写信,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感融进笔尖墨汁,化作寻常语句落在纸面,寄往千里之外。
肃州城门外,陆旋带领铁羽营风尘仆仆赶到,铁羽营旗帜猎猎作响,骑兵在十丈外勒马停步。
袁志率先下马,从陆旋手中接过文书等身份佐证上前与严阵以待的城门官交谈,然后返回马上,等待通传。
马蹄踩踏着脚下土地,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沙砾嵌入每一条石峰,陆旋抬眼望去,此处城墙遍布风化出的斑痕,相较别处更显古旧。
陆旋抿了抿干枯的唇,这一路过来,最显著的感觉就是干。这让大部分西南出身的铁羽营士兵感到尤为不适,还没到,就开始水土不服起来。
与水汽充沛的西南截然相反的气候,会在士兵身体上显现出来,几日行军下来,没有几个嘴唇不干裂的。彼此交谈,说话间就能见对方沁出几道血痕,疼得连龇牙都不敢。
他们穿行过大片的戈壁,看不见半点绿色,这个季节罕见的植物都是枯黄的,让人只感觉到一片寂静的死气,行军队伍都鲜少有人说话。
肃州守城防营军队驻军城中,陆旋需要先拜谒淳王,等候淳王差遣。
虽说淳王与班贺有来往,也从班贺那儿了解陆旋大致情况,但陆旋并未与淳王正面接触过,倒是远远看过几回,此时真正要面对这位久经沙场的王爷,难免心中忐忑。
据班贺所说,淳王虽威名在外,其实并不难相处,比宫里那位动不动就使小性子发脾气的皇帝好上不少。各种意义上,是个好人。
这样的评价让陆旋更难分辨,毕竟在他看来,班贺觉得能和自己相处的都是好人。
而,一个领兵作战的将领,用好人来形容,是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
在等待中,不断冒出各种思绪,忽然一阵苍古的乐声传来,陆旋回神,向声音传来的方位看去。
有人坐在沙丘的大石上,双手捧着一根长萧般的乐器,旁若无人地吹奏。远远的看不真切,但可以确定那音色并不是萧,或许是当地某种胡人乐器。
城门开启,陆旋收回目光,有人从城内出来,一路小跑上前,露出一张和善的笑脸来。
他身上穿着并非寻常将士的装束,似乎是某位大人物的亲卫,面孔瞧着似乎三十来岁,五官并不锐利,平和得让人不自觉放低警惕。
“陆将军,在下淳王殿下亲卫印俭,替殿下前来迎接将军。还请铁羽营诸位将士留在营房,将军随我入城,殿下在城中等候多时了!”印俭自报家门,简单明了传达了淳王指令。
陆旋感觉有些熟悉。印俭有点儿像孙世仪,却没有孙世仪那样自来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