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325)
年轻的帝王面容平静,垂目看着满朝大臣,似乎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为李倓说话的人活跃跳脱,皇帝只是高高在上的看着,李倓窥着那双冷淡眼眸,他看这些大臣,如观猴戏。
结束早朝,皇帝下了一道敕令:近来各部有官员结党营私,执私灭公,诬害忠良,机务迟疑,致尽职者寒心,实非激浊扬清之任,好生可恶。着令各部严加自省,钦此。
他盯着敕令看了片刻,脑中是皇帝那张冷静的脸,冷汗直下,猛然顿悟。
为什么杜津春要称病闭门不出,也不接见任何人。因为他早已意识到,这件事蹊跷在哪儿。
没有上位者的暗示,陆旋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武将,文义友只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候补州判,他们地位低微,是万万不敢做出此等以下犯上之事的!
他们不过是皇帝的马前卒。
朝堂里不乏嗅觉敏锐的人,对风向有着绝对的顺从,只要某一方强硬,便能毫不费力让他们转向。
力主弹劾李倓的范震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礼部侍郎戴竹冈。
当初武举主考一事,戴竹冈与李倓结了怨,现在正是让他万劫不复的好时机。
有了戴竹冈带头,更多与李倓不和的官员跳了出来,争先恐后踩上一脚。
朝堂上激烈言辞在耳边放大混响,听不清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尖锐刺耳。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惩治周衷,而是冲着他来的。李倓混乱不堪,只觉得自己站在孤立无援之地。
惊慌之下去向吏部部堂求助,往日同他站在一起的杜津春却闭门不见,李倓心凉了半截,失魂落魄回到家中。
攀附巴结的人作鸟兽散,门可罗雀。
会审还未出结果,他的终了却是已在眼前。
第190章 贬谪
前后拉扯一个半月,邰州知州周衷侵吞军饷,行贿受贿,贪赃枉法,诬告钦差等罪名查明属实,三法司达成一致上报皇帝,由皇帝亲自裁决。
三日后,皇帝下旨抄没周衷家产,判斩立决,三族内不可入朝为官。另有兵部一名郎中、一名员外郎遭受此案牵连,关入大牢,秋后问斩。
对他落得如此下场,陆旋没有丝毫动容,他更关注的是另一个人的下场。
处置了周衷,接下来便轮到吏部侍郎李倓。
范震昱在文华门外当庭质问:“诸公可还记得当初向圣上举荐有才之人时,说过什么吗?‘如蒙朝廷擢用后,犯入己赃,臣甘当同罪。’指天发誓的话,所举荐者立功得了好处,笑而受之,要追责时,就不认了么!”
京官达到一定品级,便有举荐有才之人的名额,本是弥补科举不能充分吸纳人才的善政,有那才能不在科举上的特殊人才,量才擢用。
却渐渐滋生鬻卖举状、求荐公行等弊端,于是朝廷律法规定,凡贪赃枉法者,举主连坐,以约束滥举。
吏部侍郎李倓身为吏部官员,掌全国文官铨选、考课、爵勋之政,却识人不清,徇私渎职,贬为湖州知州。
皇帝对李倓的惩处诏书正式下来,却有那么点隔靴搔痒的意味。
由离尚书一步之遥的吏部侍郎,贬为外官,所谓京官大三级,同品级的情况下,外官本就低京官一等,对视仕途为命的文官而言,或许称得上打击,却远不致命。
陆旋颇为不满,在班贺那儿嘀咕好一阵,计较得没法安分坐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吏部那些人最擅长玩这种把戏,等风头一过,就又能浑水摸鱼把人调回来。”
班贺翻着书,不急不躁:“你觉得,皇帝会让他们这样做?”
陆旋原地踱步:“太轻了,这样的处置太轻了。”
班贺合上书,望向他伸出手来,摊开来。陆旋侧目,两人未发一言,目交心通,他停下脚步,抬手覆上班贺掌心,压下心中焦躁与他面对面坐下。
“我知道你等这一日很久了,都到了这一步,还怕再等么?”班贺说道,“你知道他们能把人调回来,难道不知道他们专门钻研律法与规矩?若是一次判重了,刑部、礼部又有借题发挥的地步。皇帝和他们打交道可比你时间长。”
陆旋缓缓倾身,下巴搁在班贺肩上,垂下眼睑:“让这些人高官厚禄,怎么会好。”
班贺在他背后轻拍:“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想也知道,事情闹得那样大,不可能就这样了事。
皇帝第二道谕旨也下来了,这回是处置御史燕西杰的,捎带着对上下官员好一顿敲打。
御史、科道官员中,不乏忠诚体国的人,亦有趁机恣肆、颠倒是非、快一己私心者,与六部官员蝇营狗苟,不顾国家利害事已至此。御史燕西杰不经核实便上疏弹劾官员,滥权渎职,贬为庶人,永不复用。
还有一批为李倓说话的,都以党护论处,一次罚了十来位官员,或是降级、廷杖、罚俸,不一而足。
贬官诏书发下,再无回旋余地。
李倓脱下官服官帽,叠得方正,眼睁睁瞧着被人收走。府上家丁仆役遣散了大半,这座宅邸也被朝廷收了回去。
湖州远离中央,穷乡僻壤,不是好去处。
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争论,让他清楚见识到多少人暗中嫉恨,又有多少人伺机报复,有些人他根本记不清何时得罪过。
今日落到这般田地,连一个送行人都不曾出现。
李倓最后一次登门拜访,杜津春总算是接见了他。
在家中养了一个月的病,明知杜津春是装的,李倓没瞧出他的脸上容光焕发,反倒的确有一丝阴郁的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