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27)
他来得突然,阿桃正好在门前,听见熟悉的声音高兴地上前开了门。班贺来不及做准备,眼睁睁看着杨典史一只脚踏了进来。
“我刚到衙门里,听人说你曾去找过我。”杨典史皱眉,担忧地对班贺说,“可是有什么急事?”
班贺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地将杨典史那只脚逼退了出去,笑笑:“事情已经解决,杨典史不用担心。你前去缉盗一路风尘,想必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几日不见,杨典史面颊瘦了不少,整个儿黑了几度,是个尽心尽力为民的好官。得知无事,他放心下来,临走多问了声:“陆旋他,现在情况如何?”
班贺面不更色:“劳烦关心,他伤好了不少,只是……您也知道,他遭逢巨难,难免心力交瘁,不愿面对……”
“旋哥,你快来帮帮我!”阿毛一面说着,一面拉着陆旋从房间里往外走。
杨典史一愣,班贺口中“心力交瘁”的人正好端端站在那儿。他视线下移,落在阿毛牵着的手上,神情更是震惊错愕。
班贺扯了扯嘴角,面上仍是镇定从容,心里已经在想该怎么揍孩子了。
第16章 认罪
将军第的地砖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多年饱经练武之人的践踏,又遭过各式武器摧残,留下千疮百孔。踩在上边隔着鞋底不觉着有什么,跪着可就不一样了。
班贺跪在庭院中,背脊挺拔如修竹,长颈端正秀颀,面色从容,不似来认罪领罚,那模样倒像是来做客的。
事情被杨典史撞破,班贺并未做多解释,安抚了阿桃,让她先回房去,再面对杨典史,只道要去见古老爷,亲自请罪。杨典史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依言将他们三人一同带往将军第。
进了将军第,甫一见到古钺,班贺便一言不发直直跪下,陆旋始料未及,同杨典史站在他身后,犹豫自己该不该跟着下跪。
可他并不知晓这位古老爷是何许人,天地君亲师不得不跪,面对其他人,自幼被言传身教的尊严骨气让他曲不下这个膝。
阿毛没有那么多顾忌,跟随师兄跪在他身边,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懵懂懂看着这座宅邸的主人,又偷偷从旁去瞧师兄的反应。双手撑在腿上,没一会儿就硌得膝盖生疼。
听闻杨典史说出他在孙宅所见,古钺目光落在陆旋露在袖外的双手上,面容严肃,颇为严苛地打量着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
收回目光,古钺沉声道:“龚先生,你有何话说?”
班贺深深一拜,伏在地上回话:“小人欺骗了古老爷,窃取天铁,擅自替人制作义肢,无可辩驳,小人认罪。”
陆旋注视那塌下的背影,薄软的衣料显出一段极细的腰身,本就瘦骨萧条的身影显露出谦卑屈服的姿态,不自觉握紧双拳。他不再犹豫,屈膝跪下:“是我求他帮我的,要罚罚我便是,请不要为难龚先生。”
古钺瞥他一眼,将他搁置一边,问道:“龚喜,这不是你的真名吧?”
班贺微微抬头:“果真还是瞒不过古老爷慧眼。小人本名班贺,家师孔芑多,是先皇亲封的大司空。这孩子是家师唯一的血脉,亲孙孔泽佑。”
见古钺看向自己,阿毛正经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古老爷。”
大司空为冬官之长,掌土木工程,全天下的工匠,再没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了。古钺冷然道:“你师父既然位列六卿,为何你要隐姓埋名藏身于这般小小县城?”
班贺道:“家师离世与先皇宾天相继,今上尚武不重工,再者小人学艺不精,唯恐留在京中坏了家师的名声,因此离京。”
先皇在世之时大兴土木,兴建宫殿楼宇园林,每年召集数万工匠进入都城,盛况空前。当今圣上继位,都城营造皆已落成,圣上对此类事不曾过问,有意忽略,只是少了个工匠,没人会不长眼地捅到上面去。
古钺对其所言不置可否,心思百转千回,终是将葛容钦所说的那些话吞了回去。那块特殊的天铁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出口,在场还有一个杨典史,更需谨慎。
目光重新回到陆旋身上,古钺审视着那名年轻人,扬起下颌,质问:“班贺,你可知盗窃天铁私用,是何罪名?”
班贺头低得更深,几乎贴着地面:“死罪。”
陆旋愕然抬头,这竟是死罪?班贺从未提起,即便他清楚此事难为,却没想到是如此大的罪过!
古钺点头:“很好。你明知故犯,其罪当诛。正好,杨典史在此,就交由你处置。”
正为眼下场面变换愣神的杨典史忽然被点名,目光迅速落在班贺身上。他心中明白律法如山,可龚……不,班贺所作所为是出于好心,罪不至死。
“古老爷,此人乃是鲁冠威鲁镖头义兄陆籍之子。”班贺忽然直起身,仰面与古钺对视,此刻一扫谦卑,目光甚笃。
闻言古钺眼神骤变,急急走近几步,定了定目光,再度仔细端详陆旋容貌。态度由方才的慢待,一瞬转变,疑虑与惊诧交错,又含着他所说为真的期盼。
班贺娓娓道来:“自我到玉成县以来,鲁镖头对我多有照顾,数月前因故搬迁,告知我事情原委。陆籍为护送梁巍梁大人,夫妇二人双双惨遭杀害,唯有独子侥幸逃脱。三个月前,陆旋于匪徒手下救了我与阿毛,我便将他带入城中。听闻他要寻的是鲁镖头,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此事杨典史可以作证。”
忽然提及自己,杨典史情分义气兼有之,抱拳拱手,对古钺道:“确实如他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