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19)
那只线轴像一股黑旋风,将所有杂乱思绪卷了个精光,陆旋接过线轴,点点头:“好。”
班贺冲他微微一笑,妙极,又够打发一段时间的了。
天近黄昏,将军第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孤身一人,手牵一匹黑鬃骝,拍响了将军第的大门。
门房前来开门,见门外人身着便于行动的轻甲,不敢怠慢,恭敬请他稍候,合上门前去通报。不多时,将军第正门大开,门房低头候在一旁,等来人踏入府中,这才重掩大门。
在仆从接引下来到院内,见到了这座将军第的主人。
“古将军。在下京营都虞侯,葛容钦。”
来人正是突然到访的葛容钦,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惯常按在刀柄之上,眼神锐利如鹰隼,但在古钺面前,他卸下倨傲的神色,躬身一礼。
古钺坐在椅子上,将擦过手的汗巾随手扔在桌面,语气平淡,显然对此人并不在意:“我已告老还乡数年,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你京营禁军不守着都城,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奉淳王之命追捕一名匠役,得到线索前往苍俞县,路过玉成县之时未曾入城,此次返程,想起老将军在此颐养天年,冒昧前来拜访。”葛容钦慢条斯理道。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京营禁军成了淳王家养的私兵走卒。所抓捕的,竟然只是一个匠役。”古钺冷笑一声,“既然已看过,恕不远送。”
他站起身,迈开几步走到一边,背对葛容钦。
就这几步,葛容钦耳朵动了动,敏锐察觉出异样来,更专注地侧耳细听。
军中谁人不知古老将军当年为救夔国公断了条腿,夔国公专门为他求先皇御赐天铁,命天枢密院为其铸就义肢,以谢救命之恩。
天铁的分量葛容钦算得上熟悉,此时落地的脚步声,远轻于正常义肢的重量。
“您这条腿……”葛容钦刚开口,便见古钺冷厉的目光射来,面不更色接着道,“老将军近来可有不适?听闻,有些老将到了年纪,不能承受天铁重量,取下义肢反倒舒服,老将军老当益壮,应当还没有这样的烦恼。”
古钺嗓音低沉:“多谢都虞侯关心,我的腿并无大碍。”
葛容钦却是一笑:“老将军笑我追捕的只是一个低微的匠役,您可知那匠役是谁?”
“自先帝盛赞比肩工倕的孔芑多大师亡故,我不曾听过其他工匠的名字。”古钺神情轻蔑。
这话似正中葛容钦下怀,笑容更甚:“我追捕的,正是匠役孔芑多徒弟,班贺。”
见古钺眉头微皱,葛容钦微微昂首,抚刀的手动了动。
“孔大师亡故前,打造出了一块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天铁。据闻,这块天铁的特殊之处在于,任何人的身体都能适应,不会出现排异反应。”
古钺眼中震惊与难以置信交错出现,沉声追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天铁本就是特殊的存在,可以使义肢浑然天成。可它最大的缺陷便是八成人体不能适用,因此即便朝廷掌握所有天铁矿,也无法大量运用。
若葛容钦所说当真,手握重兵戍守边疆的淳王想要得到它,所图谋的,不言而喻。
“当日我接到命令前去抓捕,但班贺早一步逃离了都城。我跟随线索一路追踪,可惜的是,追往苍俞县得到的只是一只孩童玩耍的木车。”葛容钦摇摇头,“追问木车来历,得知是一支带着镖旗的队伍,行至苍俞县随手转卖。”
“巧了不是,那只队伍,正是数月前从玉成县出发的虎威镖局。”
“总镖头鲁冠威,好耳熟的名字。”
天铁的秘密再惊世骇俗,古钺也只心中震动,此时听到葛容钦提起鲁冠威,竟是猝然色变。
第11章 苛税
“提起鲁冠威,我不得不想起另一个人,陆籍。”
葛容钦踱步,娓娓道来。
“此二人,是夔国公手下赫赫有名的两员虎将,当年随夔国公南征北战,斩杀蛮夷将领无数。也正是此二人,于十六年前解甲归田,两位行伍出身的将军没有浪费一身好武艺,归乡开设了镖局。哦,老将军应该比我更清楚,毕竟他们与老将军曾共事一主。”
那话说得越多,古钺越是怒目圆睁。十六年前夔国公在与蛮夷赫克尔大汗对战中遇伏殉国,此后淳王一手独揽边疆大权,权行州域,威折公侯,不可一世。
都虞侯在京营已是高位,手握实权,竟也要听淳王的差遣。他的爪牙现已扎根入京营禁军,敢问举国之下,还有哪处不受淳王把持?
葛容钦话头一转:“数月前吏科给事中梁巍上谏吏部侍郎参与科举舞弊,贪墨万两,却反被告构陷,贬谪忻州。”
他轻蔑一笑,却不知笑的是那群弄权的文臣,还是梁巍螳臂当车的不自量力。
梁巍知晓这一路凶险,虽并不畏死,却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那时唯有一家镖局愿护送他前往忻州。
葛容钦逐渐收起笑容:“我还道是哪家镖局如此深明大义,宁愿置全家人安危于不顾,也要与吏部侍郎作对。没成想,那胆大包天接镖的,竟是陆籍。”
“鲁冠威仓促离开应该也是因为此事,西南方向行进,想必是自知势单力薄,要去投靠驻军叙州夔国公旧部骆将军。”
越发寂静的庭院中,唯有一人的声音响起,这四方庭院竟像是葛容钦一人独角戏的台子,令在场的听众为他的话情绪翻涌再也按捺不住。
铮地一声响,利剑出鞘带出一弧寒芒,说话声戛然而止,古钺的剑已经架在了葛容钦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