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172)
赵靖珩注视他那从小便至尊至贵的侄儿,无声叹息。
太后的意图他当然再清楚不过,华家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女儿,她有意抬一把自家人。皇帝虽孝顺,在这件事上咬死了不松口,每次都用一句徐徐图之搪塞,太后找上他实在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
赵靖珩用柔和到自己都别扭的语气安慰:“好了,是臣的错,以后不会再提。”
“我可记着了。”赵怀熠抬起头,“况且,俞贵妃代为管理后宫,不也照样周到。有没有皇后,无伤大体。”
俞贵妃是工部尚书俞燔之女,恬静大方,宽厚仁善,颇有美名。若非皇帝执拗,赵靖珩觉得立她为后并无不可,刚才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只好作罢。
张全忠适时端上三份冰酪,赵怀熠殷切推到赵靖珩面前,让他尝尝。
无视那道视线,赵靖珩心不在焉舀了一勺乳白的冰酪往嘴里送,目光时不时落在第三只碗上——班贺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鼻尖有点痒,班贺张了张嘴,那喷嚏到底没能打出来,抬手揉了揉,埋头继续往前走。
皇帝召见无非就是询问一件事,工事进度如何,越到期限将至越是召见频繁。有时遇上旬休日,宫里口谕传来,他也得认命立刻换上官服进宫。
身后内侍手中端着木匣,里边是今日他从军器局带来的几把鸟嘴铳,交由皇帝验视。
领路的内侍走了一条不常走的路,班贺满心满眼都想着一会儿如何应对皇帝,等回过神,一抬眼,已经到了校场外。
无遮无挡的烈日之下站着两个人,额上脸上晒出一层汗,正顺着脸颊往下淌。
班贺不由自主脚步缓了缓:“印俭,阿格津?”
险些晒迷糊的印俭循声看来,面露欣喜:“班大人,您怎么才来?”
“你们早到了?”班贺不自信地问,“那,殿下……也在?”
印俭希望他自信点:“殿下不进宫,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班贺看着四周,明明有廊亭:“你们怎么站在这儿晒太阳?”
阿格津终于第一次在班贺面前开口,用口音很重的官话控诉:“我不资道,那个人把我们领到泽丽,就邹了!”
但他已经找不到把他们领来的内侍了,两只手竖起食指一通乱指,漂亮的灰蓝色眸子充满困惑与委屈。
印俭安抚地把他双手按下来,表情是一种习以为常般的认命,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洒脱:“我就说不要带阿格津,主子不听,这下好了。被连累的我才最冤枉,我就该在主子不听的时候跑肚拉稀躲进茅厕里。”
虽然不明白印俭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班贺对他们报以同情,打起十二分精神,走向校场内。
希望不会沦落到在太阳底下罚站,他怕热得很,这日头可毒啊。
第102章 国士相待
皇帝与淳王随便面见哪一个都觉得熬心费力,眼下两个都凑在一块了,饶是班贺心性再沉着稳重,也难免提心在口,颇有压力。
被内侍领至幄帐前,班贺俯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淳王殿下。”
皇帝不苟言笑,指着空出的椅子:“班郎中,坐吧。”
班贺刚落座,便听皇帝又开口道:“这儿有份冰酪,是赏给你的。”
桌上三只京瓷小碗,其中两只已经各自摆在两位主子面前,剩下那个就是给他的了。
“谢陛下恩赏。”班贺双手端过瓷碗,触之便察觉出异样。瓷碗外层温度微凉,却远不像是刚端出来的,往里看了眼,本该是固态的冰酪已经化成了半碗水。
赵怀熠笑容不改:“哦,郎中来得迟了些,这份冰酪可能有点儿不太冰了。”
那它应该叫酪,而不是冰酪,班贺默默想到。算了,有得喝就行。
多大了还玩这种把戏?大热的天儿,早早端来冰酪不化才怪,皇帝又不痴傻,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点,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刁难。赵靖珩看不过眼,叫了声张全忠,准备让他换一碗呈上来,就见班贺仰头一饮而尽,搁下碗面不改色地说道:“陛下与淳王殿下久等,微臣已将军器局产出的鸟嘴铳带来,请陛下过目。”
被戏耍的不计较,赵靖珩便也不再说什么,横目睨了皇帝一眼,随即看向内侍呈上来的木匣。
内侍揭开盖子,放到桌前,退开到一边。
赵怀熠将木匣转向赵靖珩,道:“皇叔,看看吧。”
匣中盛放的鸟嘴铳与圣节呈给皇帝的大有区别,那把专程献给皇帝的贺礼外观经过精心装饰,各处部件雕刻有吉祥纹样,木制枪托髹涂几层生漆,呈黑中透红的庄重华美之色,鎏金部件金光熠熠。
而眼下几把鸟铳外形删繁就简,心思都花费在使结构牢固增加耐用度上,成批量制造的制式武器,重在实用,哪还顾得上精美不精美。
校场远处竖有平日练习骑射的靶子,距离幄帐二百步开外,赵靖珩站起身,从木匣中拿起一把鸟嘴铳,想要一试,班贺随之起身:“微臣替殿下装上弹药。”
赵靖珩没拒绝,将手中鸟铳递给他:“班郎中试过吗?”
“试过。军器局产出每一批武器都需要检验品质,臣与军器局大使伍旭会进行抽检,每十取一,于试验场试射。”班贺口中说着,手上已经麻利装好弹药,还替皇帝也装了一把。
赵靖珩端起火铳,瞄向准星:“班郎中觉得,准度如何?”
班贺:“熟手十中八、九,没有问题。”
经过数次试放检验,这款火铳管长口小,所用弹药轻,发射远而精准,远超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