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162)
边关重军抵御防守换来元光朝十来年的安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以让朝中势力成型。规则已成,没有天翻地覆的震荡,皆不足以成为改变的契机,一场小小的变革即是伤筋动骨。
有能力搅动那谭死水又如何?边关已经够他操心的了,他宁愿在边关待着,也不愿回来面对满朝大义凛然的大臣。没搭理他们都被攻讦至此,真对上了,他还不在那帮读书人的诗词文章里成千古罪人。
“尽管得罪人去吧,”赵靖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事。那群士大夫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班贺愣愣看着淳王脸上愈深的笑意,不知怎么,竟觉出一点儿幸灾乐祸来。
他以往所认知的淳王殿下,收疆驱敌,功垂万世,桀骜不屈,睥睨天下,原来也会在心里记着被攻讦的仇,并为小小的报复而痛快。
忽然班贺心里的拘谨一点儿也不剩了,连自己都未察觉语气变化:“下官想,范大人一定不会辜负殿下厚望。下官听说,朝臣们还给范大人起了个外号。”
赵靖珩支着下巴,饶有兴致:“什么外号?”
班贺:“诸大臣私底下都叫他,范蚊子。”
赵靖珩:“……饭蚊子?”
片刻的静默后,赵靖珩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骂他是招人烦的苍蝇又不肯直说,损还是这帮读书人的嘴损。”
他笑得双眼溢出眼泪,闪出一点碎光,自回京以来,只有此刻才算真正的心情大好。
赵靖珩笑声渐歇,拿起筷子,看着眼前精致的小粥,口中念了两遍范蚊子,笑着摇摇头:“还好没人给我起外号。”
班贺道:“殿下身份尊贵,哪有人敢触犯威严。”
一旁守着的亲卫见赵靖珩端起碗,连忙开口:“殿下,这些都凉了,属下撤下让厨房热热。”
“不用,温度正好。”赵靖珩说着,看向班贺,“吃过没有?一同吃点吧。印俭,帮班郎中热一碗粥来。”
班贺抬手制止:“殿下,就这样,不必劳烦。”
“也可。”赵靖珩轻笑一声,挥手让印俭退下。
王府的粥熬得精细,舌尖一碾就碎的米粒裹着虾仁、瑶柱,厨房处理得当,放凉了也没有任何腥味。桌上还有几碟时令小菜佐粥,茶是圣节刚到京城的贡茶,多半是宫里送来的,班贺吃得心里毫无负担。
除了想起家中阿毛还在吃着寡淡无味的白粥,那孩子跟他很是过了段苦日子,既然已经回了京,钱财不缺,断然不该再如此吝惜,班贺喝着海鲜粥好好反思了一回。
赵靖珩说道:“你回京后一直待在工部衙门,鲜少与其他官员打交道,但以后总归是没法避免的。”
班贺点头:“的确,下官回京后对外一概宣称夙夜在公,没有余闲,官场私宴向例不去。”
他虽然忙碌,但也不至于忙到赴个宴的功夫都没有,实则是刻意避免官场应酬。无论那些人出于好心坏心,少打交道才能尽可能避免麻烦。
师父当年以匠役入仕,已引起诸多非议,尔后拔擢至冬官,若不是先皇态度坚决,文臣参上的奏本早够送他们回故里几回了。
而现如今班贺更是凭空得了个五品虞衡司郎中的官职,工匠地位历来低微,士子们瞧不上,对他哪里会有什么好观感。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官场上门第关系甚至比能力还重要。班贺深知此理,否则,他也不会等到淳王这座靠山才决定回京,宣称忙碌,不过是避风头罢了。
赵靖珩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收敛了笑容:“你有胆量让我去见你,又怎会没胆量去见那些人。”
班贺却一笑:“殿下是雄鹰,是猛虎,吃饱了就看不上下官这块瘦骨。他们是黑蝎,是毒蛇,只要觉得自己受了惊扰就会发起攻击,不得不怕。”
赵靖珩面露不满:“做我的人不用有顾忌,你所忌惮的都不成问题,没有人敢动你。”
班贺笑容更灿烂:“有殿下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
“皇帝那边……”赵靖珩开口就是一顿,又接着说下去,“陛下还年轻,很多事情需要人从旁指引。你应当为臣子,而非孝子,有话当讲就讲,只要是正确的,不要像这样隐而不露,你回京来可不是混个官当的。”
“殿下所言极是,既然殿下认为有话当讲就讲,那下官可就直言了。”班贺面容诚恳,“殿下能对陛下无所不言,是因为陛下尊敬殿下,而为臣子的,却不能如殿下这般放肆从容。”
“他尊敬个……”赵靖珩忽然拔高了声调,随即戛然而止,高高抬起,轻轻落下,“你做好分内事就行了。”
班贺不知道这句话触了淳王哪个霉头,说他与小皇帝关系好不行,难不成这对叔侄还真有龃龉?
这几句话停了,淳王没有再开口的兴致,用过早膳,派印俭将班贺原路送回了家。
今日这般晴好的天,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为亮堂。
圣节过去,班贺又重新回到虞衡司衙门忙碌起来,皇帝的“下次召见”不知何时会到来,在此之前,他得尽量多做准备。
身为得力助手,伍旭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有时连着两三日夜里歇在军器局,不回家。班贺心中愧疚,觉得有些对不起伍嫂子。
伍旭却不以为然,这是为国效力,是他毕生的心愿,能忙起来才是好事。
虞衡司下属不止军器局一个部门,班贺每日还有一堆公务要亲自过目审核,伍旭全权管理军器局,每日都会上报进度。因伍旭自身也是匠人出身,懂得多,手艺强,手下工匠没有一个不服他的,将军器局打理得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