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128)
陆旋沉默良久,班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等来一句:“准备什么时候走?”
班贺:“三月半。”
陆旋微怔,却没说话,班贺替他说了出来:“等你生辰过了走。”
被直白坦然地揭开,陆旋有种无所遁形的慌张感,初次面对这样的心意生涩地不知所措,只靠着一股凭直觉的莽劲做出反应。毫无修饰,却也愣愣的,反应不及。
抓着手腕的动作变成了将整个人搂在怀里,陆旋控制着力度,吐出压在胸口的那团气:“你,是什么意思……”
班贺没有回答,轻拍他的后背:“我在京城等你。”
事实上,他也不知如何回答,脱口而出的话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草率得自己都无迹可寻,但他的确是在乎陆旋的。
谁也没有明说,心中充满不确定,却也不想花费心思去捋清辨明,如何去做,潜意识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便这样做即可。
与陆旋分开,班贺走到门外,穆青枳已经和阿毛在清理院子了。
他对穆青枳说道:“枳儿,你可愿意同我回京?”
穆青枳循声回头,脸上现出惊讶与欣喜。她似乎张口就想答应,但那动作只开了个头,随即坚定地摇头:“先生,你说过,逝者已逝,生者要做生者的打算。可我身无所长,也没有什么眼界,足以为将来做打算。”
她的身形仍是那个小姑娘,神情却骤然使得眼前人不像以前的她了:“我唯一想到自己能做,也应该去做的事情,还是与逝者有关。先生,我爹绝不是逃兵,他绝对不会当逃兵的。我要留在叙州,和彭叔学武艺,为我穆家正名。”
班贺看着她那双注视自己的眼睛,由坚毅变得犹豫,又再度果断,这样看,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她不是一直都是如此顽强么?
她说自己身无所长,可这份坚韧已不是常人所具备的了。
班贺笑了笑:“很好啊。既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你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
穆青枳紧张的双手慢慢松开,露出欣喜的笑容。阿毛双手撑着下巴,语气深沉:“我也不回京,我要留在叙州。”
班贺:“你没得选,必须和我走。”
阿毛:“哦!”
确定离开的日期,这回不必像离开玉成县那样玩花招,班贺特意留了一件礼物给骆忠和——一张附带详细图纸的手持连弩。
与寻常弩机不同,手持连弩除多了一件主体,箭匣。匣内可容纳十支箭,仅扣动悬刀便可完成上弦发射的动作,接连射出清空箭匣,然后填满箭匣,即可再次发射。这段日子承蒙骆忠和照拂,班贺才得以在军器局里有容身之处,这份礼物不算贵重,只是一点心意。
班贺走的那天,陆旋在山营,没有出现。
实在没什么好送的,三月半过不了多久就是五月,送贺礼入京还得提前一个月上路,骆将军为他安排的差事在即,只是小别,与回玉成县一趟差不了多少。
马车驶出城门,两侧山影重重,班贺遥望山巅,苍翠浓郁的峰峦与云雾相接,不闻人声不见人影,心中奇异地觉得安定。
班贺收回目光,直视前方,轻扬马鞭,京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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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起龙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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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军器使
三月底来了个倒春寒,本欲变暖的天骤然冷了下来,工坊内的工匠们却汗流浃背,袒胸露臂。熊熊炉火在风箱鼓吹下熔断精铁,热度直往脸上冲,烧红的金属块扔进水里,蒸腾的白色雾气呼地扑开,室温似乎又升高了几度。
反复捶打的声音充斥于耳,屋外是汩汩水声,专心锻造的工匠们好半天才意识到有人声响起,渐次停下动作,才听清门外喊着什么——
“伍旭,伍旭!”
伍旭抬头,从工匠中走出,到门口拿上衣服囫囵往身上套,嘴里应和两声:“来了!”
门内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屋外小吏穿着半厚不厚的棉衣,双手揣进袖子里,冷风中似乎夹杂着一旁水车向外飞溅的水汽,冻得缩紧了脖子。
“什么事?”伍旭粗声粗气问。
他面相凶狠,配上这语气仿佛随时能冲上来给人一拳,可惜小吏知道他不过是生了副唬人的模样,打弯的腿晃了晃,嘴里催促道:“快和我去城门口,城里大小官员都已经在那候着了。”
伍旭摸不着头脑:“候着?等谁?”
“听说是京城里来的官员,我就来传个信,哪儿知道那么多,快走吧!”小吏等不及了,上前拉着他就走。
一边往城门赶,一边仓促将衣服收拾齐整,伍旭遥遥望见知州领着衙门一众人,宣城附郭的两位知县也跟随在他身旁,翘首以盼。
官道尽头连个影子都没有,周围人声嘈杂,还挤了一堆看热闹的百姓,伍旭实在不知自己在这儿有什么用处,小声对一旁小吏道:“还有活没完成呢,你们衙门要的刀才将将做了一半,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小吏望着远处的眼神一亮,一把抓住伍旭:“诶诶,来了来了!”
一辆马车粼粼而来,孤零零一道影在官道上逐渐放大,似乎来者只此而已。马车简单而无装饰,瞧不出门道,知州与同僚面面相觑,无法确定来者是否就是要等的人,踌躇止步不前。
马车停下,车夫看着城门外的阵仗,回头对车里叫了声大人。
布帘被撩开,一人从车内走出,无遮无蔽的天光如同在身上镀了一层釉,青衫白鹇,风仪华润。
借了车夫一把力下车,站定车前,来人拂衣整冠,抬眼望向城外等候的众人,视线落在人群中的伍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