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小就是最大的罪。
递上课业,章夫子一页一页的翻阅,堂下的讥笑声令闻姝如芒在背,她不安起来,心跳得愈发快。
好半晌后,章夫子捋着胡须道:“还是差了些,但比起上次精进不少,七姑娘须得用心,你的字是众人中写的最差的。”
一句“最差”,几乎将闻姝钉在耻辱柱上,堂中一片嘲弄之声,让她的脸颊烧红,眼睫微颤,垂头恭顺道:“多谢先生教诲,学生一定谨记在心。”
章夫子说:“行了,下去吧。”
没说要罚她,闻姝如释重负,行礼后退下,也不管旁人对她的讥嘲神色,只当没瞧见。
技不如人,她得认。
散学后闻姝不想被人讥笑,一溜烟就跑了,打不过她还躲不过嘛。
用过午饭后,闻姝揣着两根蜡烛前往北苑,蜡烛在大周的官宦人家里边不算稀罕东西,但对闻姝来说却是难得,她大多用的是油灯,这两根蜡烛还是去年兰嬷嬷托人买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她现下也用不着,就送给四哥吧,也多亏了四哥她才免了受罚。
北苑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亭中摆着纸笔书册,但不见四哥身影,闻姝见主屋大门敞开着,便走了进去,见闻翊在书架前站着,喊道:“四哥。”
闻翊手中翻着书册,天气晴朗时开着窗屋内光线还不错,也比屋外暖和,虽然闻姝觉得没点炭火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屋内摆设十分陈旧,比兰苑差些,独独那一整面的书架让闻姝很是吃惊,四哥居然有这么多书。
她环视一圈,果然没瞧见屋内有烛台。
“今日夫子没罚我,都是四哥教得好,太感谢四哥啦!”闻姝从书袋中掏出蜡烛,“四哥这里是不是没有烛火,这两根蜡烛你先拿着用。”
闻翊乌黑的眸子闪了闪,面无表情的拒绝,“我不用。”
闻姝早已习惯了四哥的拒绝,也没多说什么,把蜡烛放在桌上,“四哥,蜜桔你怎么还没吃呀?”
原本饱满圆润的蜜桔在桌上放了几日,表皮已经有些萎缩发干,不知道有没有坏。
“你吃了吧。”闻翊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又踮起脚抽出最顶上的一本,全然没心思管别的。
闻姝便拿起蜜桔,小心翼翼剥开外皮,好在内里还没坏,她吃了一瓣,甜滋滋的汁水勾得人味蕾大开,闻姝欣喜的挑了下眉,兴冲冲的走到闻翊面前,小手捧着蜜桔,“可甜了,四哥你吃一个吧。”
闻翊找到自己想要的书,看着剥开皮的蜜桔,神色忽得沉了下去,锡州靠近南陵,气候适合栽种蜜桔,家中院子里有一颗蜜桔树,去年丰收时,母亲还将蜜桔分给左邻右舍。
“四哥……你怎么了?”闻姝察觉出四哥的神色不对,收敛了笑意,有些不解,怯怯的望着他。
“我不吃蜜桔,”闻翊拿着书大踏步往外走,说道:“来学控笔。”
闻姝不知此事,闻言连忙把桌上的蜜桔也收了起来,免得触了四哥霉头,跑着跟了上去。
冬日昼短夜长,时日匆匆,转瞬即逝,腊月二十起,夫子告假回乡过年,得过了上元才回来。
临近年关,辞旧迎新,府里颇为热闹,奴仆们忙的团团转,或是采办年货用具,或是打扫庭院,连北苑这边的小路都扫得一尘不染。
而闻姝不必去善习堂,除了每隔五日去侯夫人那请安便没旁的事,原先她每日都去向侯夫人请安,但侯夫人不耐烦见她,让她别来,不过她还是坚持隔几日去请安一次,免得被人说没有礼数。
闲了下来,闻姝就总往北苑跑,四哥看书,她也在一旁读书习字,不懂的还能问四哥,最重要的是四哥虽不是多热络,却是有问必答,比在善习堂学到的还要多。
年下这几天又下起了雪,闻姝坐在亭中冻得手指通红,握不住笔,两人便回到屋内,四哥这居然有银丝炭,闻翊燃起炭火的时候闻姝着实讶异,她还想着明日带些炭火过来,没有想到四哥的炭火比兰苑的好得多,这是第一次见四哥烧炭。
但四哥似乎并不喜欢用炭,炭盆放在闻姝身侧,离他远远的,不仅如此,闻姝还发觉四哥也不喜欢点灯,一旦天色昏暗,看不清字了,就放下书,不再学了。
那日下了大雪,才半下午的光景,天色就暗的像傍晚,闻姝便提议点蜡烛,四哥却拒绝了,让她先回去。
闻姝回到兰苑,看见兰嬷嬷点着油灯在做绣活,嬷嬷脸上的疤痕若隐若现,她顿时有个大胆的猜测。
闻姝在读书这件事上肯下功夫,从前想学却不得其法,瞎学,乱学,如今跟着四哥,她认识的字多了起来,学堂放假了,她反而更加用功,一整日都抱着书,夜间学累了,就跟着兰嬷嬷做绣活。
兰嬷嬷不大识字不能教她读书,却有一手很巧的绣功,早早就教了她做针线活,现下她也能做个荷包,手帕,只不过远没有兰嬷嬷的手艺好,夜里头没事做,月露也跟着兰嬷嬷学,主仆三人围坐在油灯前穿针引线。
月露说:“姑娘绣的兰草越发有嬷嬷的神韵了,这个荷包真好看,怎么没绣花只有草叶?”
闻姝笑了笑:“不开花的兰草也好看。”
月露点头,“那倒也是,这个蟹壳青的颜色还是第一次见姑娘做。”
兰嬷嬷剪断手上的绣线,“给姑娘做的新衣裳,姑娘去试试看合不合适。”
闻姝放下手中的荷包瞧了眼,是一件珊瑚红底绣着喜鹊登枝纹的夹袄,颜色不算打眼,但也很喜庆,适合过年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