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沈翊松开她的手,坐下来喝了口茶,“贪心不足,落得这个下场也正常,即便章氏没有做这件事,等永平侯回来,她也做不成这个侯夫人,既然侯爷想培养闻璟,章氏就多余了。”
他们没什么值得闻姝心疼的,只是有些唏嘘,“幸好还有个闻璟能扶得起来,有空我去瞧瞧姚姨娘,别叫章氏狗急跳墙。”
“行,沐浴吧,不早了。”沈翊放下茶盏起身,两人一同入了净室。
*
“水……水……”
承恩公府正院的寝屋内,精致奢华的罗汉床上,承恩公哆嗦着手指,嘴角发出微弱的声响,可惜屋内昏暗的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人伺候。
他的喉咙干的好似要冒火,连口水都没得咽,承恩公半生荣华,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渴死。
“吱呀——”房门被推开,有人提着一盏灯笼进来,照亮了屋内。
承恩公艰难地挪动脑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视线挪到了床前。
脚步声靠近,不轻不重,来人将灯笼放在桌上,承恩公勉强看清了他的样子。
“魏……魏……”承恩公想唤他的名字,可最终却只出来一个“九”字。
魏九,魏鹏锦。
从前府里没多少人知道魏鹏锦的名字,都是魏九魏九的喊,连旁支隔辈的侄子都喊他魏九,好似魏九代表的并不是魏家九公子,而是他的名字。
魏鹏锦没回头,他打开了灯笼的罩子,从中取出了蜡烛,然后开始点亮屋内的灯,一盏,两盏,三盏……
他把屋子里全部的蜡烛、灯盏、灯笼都点亮了,犹觉不够,从怀里摸出几根蜡烛点亮,摆到了承恩公的床榻前,这些摇曳着的烛火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承恩公能很好的看清魏鹏锦的脸。
他从未见过这样沉默,满脸阴沉,眼神阴鸷的魏鹏锦,就好似有另一个鬼神附在了魏鹏锦的身上,吞噬了从前温顺的皮囊。
承恩公中了风,说话动作都变得十分艰难,看着这样的魏鹏锦,他犹如案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连挪动一下都成为了奢求。
魏鹏锦靠近他,依旧没说话,只是从上到下地打量,那双眼好似有形的刃,每扫一下,就能从承恩公身上刮下一片肉来。
“你……”承恩公的嘴唇在颤抖,不敢和魏鹏锦对视。
魏鹏锦没有说话,他抬手,开始解衣带,动作流畅,很快露出了上半身,从正面看,他身上有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可见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承恩公不知道魏鹏锦什么意思,直到魏鹏锦转过身,他的眼睛瞪圆了,在烛火的光辉之下,魏鹏锦的背后密密麻麻,几乎都是疤痕,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长久以来的欺辱,鞭打的痕迹,落在瘦弱的肩背上,鲜血淋漓,而魏鹏锦没有钱买药,只能靠着岁月熬过去,疤痕突兀的增生,整片后背都变得斑驳,原本平顺的肌肤,变成了陈年枯皱的树皮。
承恩公看见这一幕眼神都变得惊骇,呼吸粗重了几分。
“看完了吗?”魏鹏锦转过身来,穿上衣物,“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这就是答案。”
“我从来没有背叛魏家,因为魏家于我而言只是一个火坑,谁会对火坑忠心呢?”
“我、不……”承恩公躺在床上,说话极其费力,半晌才能吐出几个字眼。
但魏鹏锦知道他想说什么,“你不知道?”
“呵,”魏鹏锦自嘲一笑,“是啊,我的死活,你怎么会知道呢?”
“可我母亲的死,你总知道吧。”
魏鹏锦的母亲,承恩公转了转眼珠子,回想了足足一刻钟,才想起来。
他母亲名叫月姬,是青州一名歌姬,魏申,也就是承恩公的嫡次子,魏鹏锦的父亲,当初去青州时对月姬一见钟情,想纳她为妾,可月姬卖艺不卖身,不想入府为妾,魏申就生生将人掳了回来,做了通房。
月姬寻死,魏申便叫人将她日日捆住,连夜里行房都不得自由,俨然失去了为人的尊严,旁人说她能攀上魏二爷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让她安分点,可月姬从不觉得为人妾室是福,只觉得自己是被人豢养在笼中,折断了翅膀的鸟雀。
偏生那副皮囊被魏申所喜,夜夜被迫承欢,月姬很快便有喜了,魏申以为有了孩子月姬就会妥协,可她却偷喝了堕子药,偏偏这个孩子命大,这样都没死成,还被魏申发觉,将月姬看管起来。
不得自由的人,连死的选择都没有。
肚子一日一日大了起来,月姬越来越绝望,终于在临产之前寻到机会,跳了湖,带着腹中已成型的孩子,想要一尸两命。
月姬知道,她生下孩子不过是让孩子受苦,不如不生。
可跳湖没多久,被人捞了起来,魏家请来的大夫说月姬活不成了,但腹中的孩子还有救,他们便生剖了月姬,取出了腹中的孩子,魏家孙辈第九个孩子,魏鹏锦。
而孩子离开月姬肚子的那一刻,月姬就死在了血腥的产房内,死不瞑目。
魏鹏锦找到了当初的产婆,逼问出这一段话时,魏鹏锦想,月姬一定在遗憾,没有带着他一同离开人世,独留他受苦。
果然也如月姬猜想的那样,魏鹏锦是被活剖了肚子才取出来的,被人视为不祥,觉得月姬是被他害死的,从出生就被魏家人嫌弃,魏申更是觉得晦气,很快就有了新欢,将月姬抛之脑后,连同魏鹏锦这个不值钱的庶子一起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