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尘真君轻一颔首,证实了贺兰熹的猜测。
“那我进去了!”贺兰熹急急匆匆地拉上宋玄机往镜子里钻,同时不忘叮嘱:“你快回自己的身体里去,司契真君和鸣佑真君此刻就在还魂崖,你去和他们汇合!”
浣尘真君:“。”
宋玄机:“沈院长不会去。”
贺兰熹:“啊,为什么?”
宋玄机:“因为他的肉身戴着金簪流苏。”
贺兰熹:“哦……懂了!”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要是他也有漂亮的流苏金簪戴,他才不介意被同窗或同僚们看见。
两人说话之际,万相琉璃镜光芒大盛,将他们的身影一并吞没。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换,贺兰熹和宋玄机站在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路上,脚下的道路是一宗摊开的仙书卷轴。
卷轴上一条条鬼界戒律整齐地排列书写,其中大部分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光彩,只有寥寥数条泛着金色的光芒。
万字为卷,大道朝天。
【鬼界十三站,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亡魂饮迷魂水,吐真言,入迷魂殿受审】
【罪孽未清者,于十八层地狱赎罪】
【四大凶兽禁锢之地,万物不侵】
……
这些戒律笔迹相同,想来均出自北洛上神之手,有且仅有一条戒律的笔迹不同于其他,显然是浣尘真君近期加上去的:【宋流纾非召不得入鬼界】。
贺兰熹和宋玄机顺着卷轴的方向一路向前,每走几步,就会有一条戒律因为失效在他们身后悄然黯淡下来,仿佛一盏盏熄灭的明灯,灯灭之处徒留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消多久,两人来到了卷轴的尽头,万字戒律也只留下了最后的一条。简单的九个字,在无尽的混沌中亮出仅剩的一缕光束——
【鬼界擅入阳间者,当诛】
这是北洛戒律中最重要的一条,是阴阳两界自然运转的一切核心。
贺兰熹站在这九个字上,头顶的小蓝花自己掉了下来,无风而动,飘扬在虚空中,化成了那把名为不识风月的神剑。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贺兰熹的花,从指尖到袖摆,从长发到五官,北洛神像的全貌一点一点在贺兰熹眼前展现。
冷淡俊美的青年一手持剑,一袭白衣清寒胜雪,平静的目光仿若与世隔绝,唯有手中一把长剑,是他和万物唯一的联系。
“……我见过他,”跨越千年时光,贺兰熹再次和北洛上神四目相对,无数回忆涌入脑海:“我很早就见过他了。”
原来,他早在两千年前就见过这张脸了——这张和宋玄机法相一模一样的脸。
他从来没有送过花给别人。他开出的花,前世今生,只送给过一个人。
*
两千年前,鬼界业火遍布人间大地,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凡人聚集之地,昔日热闹的市集沦为废墟,流离失所的百姓神情麻木地坐在腐败的硝烟中,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还保留着求生欲的百姓不顾一切地涌入太华山,在他们看来,那是这片大陆上仅剩的净土。
但北洛通过万相琉璃镜发现,除了有十二院长镇守的太华宗,人间还有一处尚未被鬼界染指的地方。
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天幕终日被森森阴气笼罩,没有日月光华,没有雷霆雨露,贫瘠的大地无法孕育任何生命。
目之所及,每一寸的土地都是冷冰冰的,坚硬无比的岩石。时间似乎遗忘了这里,它明明身处人间,却比鬼界还要死寂,安静得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
北洛曾在古书上看到过有关此地的记载,书中将此地取名为【终焉】。
传言,终焉地一百年见一次日月,一千年遇一次风雨。人,灵兽,灵植——所有的生机都无法在终焉地生长,甚至没有生命愿意靠近这里,这也让终焉地成为了鬼界亡魂栖息的绝佳之地。
但不知为何,鬼界不但没有占领终焉地,反而对其敬而远之,仿佛有某种力量在终焉地震慑着他们——某种可与太华宗十二院长比肩的力量。
北洛踏足终焉地的那日,离上一回日光照进终焉地恰好过了一百年。
春光艰难地穿过厚重的云层,只有一束成功降临在了地面。
光束苍白而无力,好似水滴掉入了大海,寥寥无几的温热被寒冷同化,光芒迅速归于黑暗。
然而,就在这转瞬即逝的温暖熹光中,北洛看到了一个身形纤细,美貌惊人的少年。
少年身披由月光织就而成的轻纱,抱着双腿坐在光束的中间,朝他投来大胆好奇的目光。少年的头顶,还长着一株鲜活的小蓝花。
没有人能在终焉地生存,少年肯定不是人。
北洛拔出莫问黄泉剑,指着少年问道:“何物。”
少年猛地一愣,像是第一次听见声音的孩童,眼睛刷地亮了起来:“何物?”
北洛:“?”
少年如同鹦鹉学舌,迫不及待地重复:“何物何物!”
北洛:“。”
不会说话的少年终于学会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句话:何物。
北洛没有在少年身上找到生门,由此可见少年乃死物修炼有成。但无论是何种器物,想要修炼成形都需要吸取日月之光华,天地之灵气。在百年遇一次日月的终焉地,竟然还能有死物修炼出了人形,着实匪夷所思。
北洛和少年对视着。少年笑容灿烂,不知疲倦地说着“何物”两个字,声音干净纯粹得像从未踏足过世俗的生灵。
不知过了多久,光束渐渐减弱,少年不断地蜷缩着身躯,好让越来越小的光束还可以照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