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裴忌,此等隐秘事,他竟也说了。
裴忌回望,太后是不会停下脚步的,她不会再安心把权利交到任何人的手中。至于誉王么,誉王其实是个极聪明,也极有耐心的人。
朝华想问裴忌有没有把握, 胜算是多少的, 念头一转, 没有开口。
太后筹谋此事少说也有十数年, 若是按昭阳公主出嫁的日子来算, 那就已经二十多年了。
圣人登基之后, 太后也掌过权。起初样样都好, 后来圣人大概也明白了太后对权利的掌握比他更强。
这才撑着病体重新上朝,在圣人看来太后难免心存芥蒂,现今的局面是太后心软和解, 愿意为孙子保驾。
传闻太后娘娘在万寿寺茹素祈福三日, 带回一尊白衣观音像送去东宫, 意为太子祈福添寿, 不出两三日的功夫, 已经传得街知巷闻。
人人都道太后娘娘一片慈心。
朝华敛眉:“那么, 你是答应了?”这一句, 她没再称呼裴忌为世子。
“我答应了, 无论何时,都可与我义绝。”裴忌甚至有些担心她转变主意, 万一她又不要手谕了怎么好?
他赶紧道:“今日我便进宫去……不,待我先写一封,让你看看合不合意。”
小舫上并没备笔墨纸砚,裴忌将手伸到纱帘外,向岸上打了个手势。
蹲在大柳树下的夏青立时站起身来,他一看手势就知主子是要纸笔,但他不明白主子要纸笔干什么用?
必是跟容姑娘游湖,突然诗性大发!
夏青赶紧撑着小艇给湖中小舫送上笔墨纸砚,他还特意选了叠罗纹撒金纸。
裴忌研墨提笔,落笔之前,思索片刻。
夏青还没走远,看见主子墨磨得快,久久都不下笔,还以为是主子做诗做不出来。
这可不成,沈公子那是探花郎,有才有貌,主子要是连诗都写不出来,那岂不是矮人一头了!
朝华看裴忌研磨,心中倏地一松。
手执茶盏,隔窗望出去,远处山景连绵,还有一座六合宝塔藏在山间。
朝华不是头回此坐船,却是头回有兴致欣赏景色:“这里的景致倒有些眼熟。”
天气晴好,彩霞漫天。
裴忌应一声,撒金罗纹纸上已经有了个开头:“此处的湖、塔和桥,都是仿照西湖建造的。”外祖母时不时就会登上宫阙高台,远望这片湖景。
裴忌说着,抬头看向朝华。
若是她肯嫁,住在这里也能让她想起家乡的景色,或者等事了之后,他也可以去余杭……或者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
他从十三岁时就被迫“断腿”,实在有许多想去而未能踏足之处。
朝华从裴忌眼中读懂了他心中所想,她转过脸去,面朝着湖面,口中提醒裴忌:“墨氲开了。”
裴忌低头一瞧,笔尖落得太久,纸上果然留了个墨点子。
他揉掉这张,重又取张新的,收敛心神,继续落墨。
夏青甘棠几人在岸边树下,夏青刚刚兴兜兜告诉甘棠:“姐姐,我们世子怕是要作诗,容姑娘会不会作诗?”
甘棠笑眯眯的,张口却不气怯:“金石篆刻,琴棋书画,我们姑娘没有不会的。”
夏青刚想说他们世子也不弱,没摔马之前,那可是人人称颂的文武双全,还没张嘴呢就见湖心小船上的青纱帘子又掀开了。
主子往湖里扔了个纸团,罗纹纸遇水而化,很快就消散在水中。
夏青紧紧抿住嘴巴,主子怎么偏偏这时候不争气!
那封手谕裴忌写了一遍又改一遍,觉得没有疏漏处,方才递向朝华:“你看看,如何?”
朝华双手接过,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比看寻常女儿家看婚书聘礼单子还要更仔细,确定字字明白无误,这才点头,她还有最后一点隐忧:“太后娘娘……会盖上印信么?”
“会的。”
这张纸送到外祖母面前,外祖母看了便会明白他为什么喜欢容朝华。
裴忌将那张纸收入袖中:“容姑娘已经两重试探我了,结果可还满意?”
第一重是他肯不肯给这手谕,第二重是手谕写得合不合她心意。
朝华说不出不满意,但她也不肯说满意,只微点下颏。
“那么容姑娘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裴忌观察着她神色,继续往下说,“我们通信,十日之中,得有一日见面。”
她与沈聿见面的次数可不多,平日里该当是写信传情的,沈聿妙笔文章,说不定信中也是情丝绵绵。
这么一想,裴忌感觉自己喝了一口陈年老醋。
他咽下酸气,心中竟有点忐忑,不知她会不会答允。
朝华答应了:“这是自然,你有事办,我也有事办,十日见一次正好。”拿到了盖着太后印信的手谕,还有什么不能?
“那以后我在信中留暗号,若是信上有花戳,那便是约会相见。”
朝华点头应承:“好。”
裴忌神清气爽。
朝华看他神色,突然想到有一事还没告诉他:“我父母和离了。”
裴忌的脸上一丝惊讶也无。
“你知道了?”
裴忌并不避讳:“是。你年前那段日子怏郁不乐,我初时以为是因为退亲……”还特意调去烟火想哄她高兴。
待知道不是,自然要探究原由。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朝华垂眉,一盏茶已经喝空,点心也吃够了,她一只手摩挲腕间金玉钏,将目光投得更远。
流水采采,远春蓬蓬。
裴忌兴致极好:“我们见面那日,也是如此。”
去年林中有他,沈聿,楚六,今日舟上只有她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