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站在门边,翘首等人来。
永秀先还能慢行,等隔帘看见姨娘影影绰绰的身影,再也抑制不住!大喊一声:“姨娘!”提裙跑进来。
一把甩开帘栊,扑进母亲怀中:“姨娘!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她边哭边说,边说又边抬头看着母亲的脸。
人是洗漱干净了,但又干又瘦,发间还生出了根根银丝。
永秀伸手去摸罗姨娘的白发,哽咽出声:“我忘了,我忘了姨娘每日都要吃芝麻丸养头发!”
再看母亲原来保养得宜的脸和手,没了各色玫瑰膏珍珠乳膏药的润泽,如今也显得干枯暗黄。
原本丰艳雪膄的一张脸,看上去像是突然间老了七八岁。
罗姨娘也在看女儿,她摸摸女儿的脸:“瘦了。”但看着不像是吃过苦头的样子,衣裳首饰都是新的,指甲也染过,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些。
“我听说你这些日子都在老宅?”她拉着女儿走到内室去,就像原来一样,母女俩同坐榻上。
榻边摆上了冰盆,婆子端来几样点心鲜果。
罗姨娘不着急吃,只是抚着女儿的手:“你祖母待你好不好?”她被关的这些日子里,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年应该趁势把永秀留在老太太身边。
不是没想过,可永秀还太小了,那会儿送去,养大了也不记得亲娘。
可等到永秀记得亲娘时,她再动这个心思时,老太太压根不理会。
“祖母待我很好的,姨娘不要忧心,祖母要替我在老宅办及笄礼呢!”永秀紧紧挽着母亲的胳膊,把脑袋挨在她颈项上。
罗姨娘伸手,一下一下抚着永秀的头发:“这可是大好事,你要好好孝敬祖母大伯母,同四姑娘六姑娘都好好处,以后有钱也别散到我这里来,请东道也好,送礼也好,多结交闺秀们。”
譬如余知府家的女儿,罗姨娘那会儿是想好了的,楚家自然最好,而后是余家公子最好。
只是不等她谋算,全盘落空!
想到此,罗姨娘心中急跳几下,紧紧搂住女儿,嘴巴贴住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问她:“容朝华定亲了没有?”
永秀被姨娘紧紧搂住,轻轻点了点头:“端阳节那日……说来话长了……”
“跟谁?”罗姨娘打断女儿。
“跟沈公子。”永秀声音低不可闻,她拍拍母亲的手,软言宽慰,“娘,别再气了,画眉都已经被卖了……”
罗姨娘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中才堪堪忍住了不笑。
端阳节?怪不得那天多加了一碟切片的扎蹄肉,她还以为是大节里加的菜,原来是庆祝家中有喜事。
听到画眉被卖,罗姨娘连眉梢都没动,让她死得这么痛快,简直是便宜了她。
永秀看母亲半晌不开口,决定把好消息告诉她:“娘,我求了祖母,祖母答应我放你出去。”
罗姨娘弯眉吊起,她看着永秀:“什么?”
永秀笑得及甜,她满目兴然望着母亲说:“我求了祖母,祖母答应我放你出去,送你到外头去清修,再也不用关在这间屋子里了。”
屋里虽收拾得干净,但看看姨娘的样子,就知道她在里面受了多少苦。
“娘去了外头,咱们俩初一十五总能见面,每个月都有菩萨生日,我定能寻着由头去看娘。”
罗姨娘看着女儿天真的脸,一口气提不上来:“你……你……”
永秀一无所觉,还在夸耀:“我把这事告诉了姐姐,姐姐也听祖母的话,特意许我来看你的,还让厨房给咱们备了酒菜。”
罗姨娘只觉遍体生寒,她看着女儿的脸,终于说出话来:“你求的?”
“我天天给祖母炖汤做点心,祖母知道我一片孝心,这才松口。”永秀满面歉然,“我要是早点想到就好了,白在家中等了那么久。”
“你……”罗姨娘抚住心口,心中呕极!
这傻姑娘还以为自己求来了什么好事,在这个屋里,在容寅的眼皮子底下才得活!出了这府门,日子会比在这儿难过一百倍!
“你真是!”
永秀终于觉出不对:“怎么了?这不是好事么?”何妈妈也说了,这是件大好事啊。
胡妈妈隔着花罩,重重咳嗽了一声。
罗姨娘怵然一惊,抬头看去时,就见胡妈妈脸上端着笑:“五姑娘,再是情真也不能错了称呼。”
永秀胀红了脸,她方才好像又叫了两声“娘”。
罗姨娘知道胡妈妈这哪里是在提点永秀,分明是在提点她,她此时要是说些不该说的,不光是她,永秀的前程也没了。
罗姨娘生生咽下这苦楚,这点算什么?她且有路可走呢!
“我不是不高兴,我是舍不得你。”罗姨娘轻轻抚抚女儿的面颊,“你的及笄礼,我怎么也该观礼的。”
轮不到她上簪,祝祷,起码能在人群里看着女儿成人。
永秀泪盈于睫,攥住了罗姨娘的手,依依难舍:“我只要有办法就去看姨娘。”她到现在还觉得祖母会把姨娘送进像灵感寺那样的大寺中去。
罗姨娘摸摸女儿的头:“你回去要继续孝敬你祖母,知不知道?不能因为办成了事就不再给你祖母尽孝心。”
永秀乖巧点头:“我知道!”要不然祖母怎么会许她去看姨娘?
罗姨娘望着女儿,看在这件事的份上,老太太也会更宽容永秀。
母女俩挨在一块用饭,厨房做了好些往日里罗姨娘常爱点的菜上来,她挟起炸酥鱼放到永秀小碟上。
永秀方才还高兴,想到姨娘要走,又低落起来,她咬了口炸酥鱼,眼眶一红又要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