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娘子连声“哎哟”,笑圆了一张脸:“白菘小哥可真是的,就是费些柴而已,哪用给这么多。”
黄娘子丈夫跑船去了,家里有个小闺女,听见有肉吃,在隔壁院中欢叫。
黄娘子教她:“还不谢谢范爷爷。”
小女孩都没出门,贴着院墙嚷:“谢谢范爷爷!”
双茶巷小院挨着小院,在自家院中便能看见隔壁邻居家的厨房灶台,墙上都有孔洞,隔墙递个盐罐油壶方便得很。
坊与坊之间有或大或小的井台供取水用,街坊四邻住得近,走动也频繁。
范老管事在院中一坐就想起了在榆林的日子,那时住的也是这样的小院,邻里都是小官吏的家眷。
公子租下这间小院,他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到,虽南北风貌有异,但规格差不多。
也是这样烟火,这样热闹。
许是因为这院子,许是因为这些和气的邻居,范老管事忽如置身故地,想起了已经久远都没再想过的事。
他把白菘叫到屋里去,问他:“今儿咱们在容家大门口,遇上的那个姑娘是容三老爷的二千金?”
白菘扒拉着邻居们回的果碟,一盒瓜子核桃一把蜜枣子,他拿起干果磕开尝尝:“嗯!”
“那,她是容家三姑娘的亲妹子?”
“当然是亲妹子了!”白菘吃着核桃仁笑了,“论爹那是亲的,论妈那不是。”
不是一个娘生的,容五姑娘是庶出。
白菘只以为范老管事是在了解容家,他生怕自己嘴快把不该说的也秃噜出来,往嘴里又塞一颗核桃仁:“她是姨娘生的女儿,就是原来那个掌着家的罗姨娘。”
“姓罗呀?”范老管事喃喃。
白菘看范老管事有兴致,左右也没事做,便说起了这个罗姨娘。
要说罗姨娘对他们其实挺好的,给的屋子舒适不说,连被褥都预备了薄的厚的两种,还有衣裳。
白菘到现在都可惜那两身冬衣,要上京城去正用得着冬衣的。
可说是处处殷勤备至,对他们公子也不曾自恃身份。
因是姨娘不是正室,打照面都隔得远远的,压根就没有让公子给她行过晚辈礼。
白菘数着罗姨娘的许多好处。
范老管事又问:“那你怎么说如今掌家的是三姑娘,又说门房上原来给的都是茶叶渣子?”
白菘压低着声音把罗姨娘和管事勾结用三姑娘的嫁妆银子做生意的事说了。
“司书说的,好几千两的利润呐!”
白菘到这会儿才感慨:“范爷爷你不知道,我原来还以为罗姨娘瞧中了咱们公子,想把容五姑娘说给咱们公子。”
范老管事突然激动起来:“当真?她说了?”
白菘失笑摇头:“那哪能呀,大户人家结亲,您以为跟咱们乡下似的,张口就许人?但她对公子好啊。”衣裳吃食笔墨纸砚,样样给的都是好东西。
范老管事脸色变幻不定,又问:“那,那容五姑娘今年几岁了?”
白菘哪里知道,但他知道容三姑娘的岁数,合生辰帖时都有写:“三姑娘十六岁多,那五姑娘比她小上一二岁?我好像听司书说过一句,府里要给五姑娘办及笄礼。”
那就是十五岁不到。
范老管事算着年纪,又问:“那个姨娘多大的岁数了?”
白菘简直莫名其妙:“范爷爷,你是不是还不舒服?怎么尽问这些?”都说起糊话来了,怎么也问不到人家姨娘的岁数上去。
“这个我真不知道,三十来岁?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躺会?”
范老管事摆摆手,沉默了半晌他才又问:“公子是不是当真很喜欢容三姑娘?”
白菘含颗蜜枣:“真!比真金还真!”
“您是没瞧见,反正我跟了公子七八年,从没见他这样过。”白菘芦菔不知榆林旧事,是沈聿回衢州读书之后,沈老夫人给孙子买来的书僮。
他原来也不知到底哪个姑娘更好些,全凭公子的喜欢,公子喜欢三姑娘,那就是三姑娘最好。
范老管事闻言摆了摆手:“你去预备饭罢,我要躺一会。”
白菘贴心的给范老管事递上一柄竹扇,转身出屋忙着去备饭,黄娘子家灶上煮猪肉的香味儿都飘过院墙来了!
算算时辰,瓜也湃好了,等公子家来正好开饭。
小屋虽是临时租住,但打理得很是齐整,竹床上支着布帘挡蚊蝇,范老管事就躺在布帘里,隔着昏黄光线阖上了眼。
沈聿散学下山,院中小桌已经摆上了饭食。
白菘用井水绞帕子给他擦手,沈聿一面拭汗一面问:“今日如何?”
“那还用说,范爷爷出马事办得可漂亮了。”白菘拿出蒸好的馒头,又把白切肉端上桌,“就是范爷爷累着了,人在屋里躺着呢。”
沈聿一听转身走进屋内:“范伯?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便是中暑也不能轻忽。”
范老管事挣扎着想起身:“不用不用,我歇歇就好了。”
沈聿摸过他掌心,又点灯看过脸色,以为只是累了着了,笑道:“后头的事要等八月再办,范伯安心等着罢。”
说完吩咐白菘去买点米粥来给范老管事喝。
坐到桌前,吃起晚饭来。
院中合欢花树红开翠合,芳气如烟,沈聿坐在合欢花树下吃饭,时不时便有红蕊落在桌面上。
芦菔只见红蕊纷落,公子丝毫不恼,落到菜上馒头上,都用筷尖轻轻挑起来搁到桌角,再继续用饭。
芦菔刚想当没瞧见,就看见范老管事站在窗边望着公子,眼中满是担忧,待想细看时,范老管事转过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