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去请安。”
甘棠忍笑问:“既要去请安,姑娘要不要换一身衣裳?”
身上这件就是家常穿的藕色纱衫,花色纹样都素雅,上回见沈公子一身素衣是因姑娘在寺中舍药,今儿倒是能换件更鲜艳的。
朝华心头略动,换衣见他,会不会太郑重了些?
甘棠手上动作不停,她虽背对着朝华,但姑娘面对妆镜一言不出,就知姑娘正在犹豫。
她上回特意问过沉璧,沉璧说沈公子穿佛青色的衣袍。
沈公子没带走容家给裁的衣裳,身上来回就那两件淡青深青的衣服,再加一身书院院服。
来见她们姑娘的时候特意换了一身新的,甘棠一听抿嘴便笑。
沉璧满脸的不明白,换身衣裳而已,甘棠为什么高兴?
甘棠正想开衣箱子选两件,朝华低头看看裙角上的杏林春燕,对她说:“不必了,就这么去。”
她虽未换衣,却走到妆镜前,将套着细金链子的绿环指环从金链上取下,松松拢在大指上。
几个丫头被甘棠分派了活计,朝华迈出屋门时,都各自忙着。
等到朝华走出濯缨阁的院门,几个丫头喜鹊落枝头似的凑到了一块儿,互望一眼彼此面上都是笑意,青檀问紫芝:“几天了?”
紫芝数着手指头:“上回见是初八,今儿十四,正好五天!”
每隔五日万松书院休沐,沈公子这是一得着闲就来见姑娘了。
紫芝喜滋滋的:“我去多剪几枝芍药来,咱们这院里一片绿,多摆几枝花在屋里也好添添喜气。”
姑娘虽没说什么,但心里必是高兴的。
朝华迈过月洞门,人还没到竹外一枝轩门边,就在竹林小径上遇见沈聿。
沈聿刚绕进小径,抬头便望见葱茏绿意间一抹藕色,他先是刹住脚,等认出是朝华,眉间一松,迈步上前。
二人面朝彼此,缓缓而行,走到书斋竹门前时,又双双停下了脚步。
“容姑娘。”
“沈公子。”
当着书斋小厮的面,不便多说。
但沈聿伸手推开了竹篱门,请朝华先过,朝华看了他一眼。
上回她让司书传话,告诉沈聿她的行事为人,这回是不是也该让他知道?
沈聿不好直视,侧过目光落在朝华纱袖中那抹绿意上。
朝华先一步进屋去问安:“爹,我回来了。”
容寅看看女儿,又看看站在外面院落不进屋门的沈聿,眉梢眼角俱是慈和笑意:“朝朝回来了,去余府如何?”
“跟余姐姐探讨书画,颇有意趣。”她想做的事只写信告诉了纪叔,对父亲只说了净尘师太入山修行的事。
容寅点点头,他安抚女儿:“朝朝莫急,我已经写信去蜀中请周大夫出山。”这么多年,容寅几乎将医书中所记载的情致病药方全记录下来,书架半边全是医方。
又遍寻名医,与这些大夫通信。
肯来余杭为真娘诊治的,他都奉衣食给路资,连道门中的丹医道医都请来过,只是收效甚微。
朝华点一点头:“咱们早做准备,也许净尘师太修行圆满就会下山的。”
容寅也跟着附和:“不错,净尘师太慈悲心肠,广施善德,必会现身的。”
朝华一句也没提她写信给纪叔,请纪叔寻访有能耐的游医的事,也许游医中有常见此症的。
父女二人说完这两句,容寅又提起话头:“保哥儿是个孝顺又软心肠的孩子,他在我这里吃了什么看了什么,总说要带回去给娘给姐姐也尝一尝。”
朝华微笑起来,她选保哥儿,最看重的就是心性纯良。
容寅越笑越开怀:“如今,他也想着我了。”
说着指指墙角处搁着的竹篮子,篮子里几根零零落落的竹笋,还有一把湖上初生的莼菜。莼菜还未长成,只摘了芯,嫩生生的用来凉拌也好,做汤也好,别有种鲜味。
朝华便问:“爹要怎么吃这莼菜?”
容寅想了想,又望一眼院中背身立着的沈聿:“古有莼鲈之思,今日恰有莼菜,再让厨房做个鲈鱼脍,我正可请沈家儿郎尝尝。”
朝华听到父亲要留沈聿用饭,先是面热指缩,旋即问:“爹,是不是朝中要有什么变动了?”
晋张季鹰不愿卷入八王之乱,借口思念家乡的莼鲈,挂印辞官回归乡野,这才有莼鲈之思流传。
要是朝中没有变动,眼下沈聿都还没出仕呢,就请他吃莼菜鲈鱼也太古怪了些。
容寅摇摇头:“沈家儿郎总要入仕的,为父只是先提点他,朝朝不必忧虑。”
朝华面上神情微妙,不知沈聿看见这菜心中作何想?念头刚转,又想反正沈聿是知道父亲为人的,他也得尽早习惯。
她行礼退出书斋去,又与沈聿擦肩而过。
沈聿当着容寅的面,目不斜视,直直走入书斋,却正正巧巧站在方才朝华站过的地方,只觉这一方青砖上,还留着几缕柏香。
容寅笑看向他:“我听你们韩山长说了,你是月考头名,还想考明法科?”
“是。”沈聿身形板正,脊背挺直,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还请世叔指点。”
他想好了,每五天“指点”他一回,只要休沐他就揣上文章经义到竹外一枝轩来,哪怕只能像现在这样,也很好。
沈聿哪里知道,他要是再不来容家,容寅就要派人去上山请了。
韩山长的夫人在书院里见过沈聿,先看相貌,再问文章家世,问丈夫:“这个衢州秀才家中可有妻房?”
书院里的学子,只看年纪是瞧不出娶没娶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