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向你扔了一只鬼(37)
那个录音机正在咿咿呀呀的放着歌曲,他瞧见店里来人慌忙放下手中的毛笔,含笑的问道:“客人,你需要些什么?”
夏白这才注意到他面前放着纸墨笔砚,昏黄的灯光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客人?“店主又询问了一声。
夏白这才惊觉自己的失礼,慌忙回应:“我在外面听到了这首曲子,只觉得似曾相识。”
店主从柜台走上前来,一如既往的带着温和的笑容:“说明你和它有缘,当初宝玉不还曾说过只觉得黛玉哪里见过?”
夏白愣了一下,她环视着这家不大不小的店面,货架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只觉得奇怪,她随即笑了笑:“这店,是卖什么的?”
“是回忆,也是故事。”
“嗯?”她微微惊讶一番,“怎么个说法?”
“每个物件都是有生命的,它身上发生的故事,便是它的灵魂。”他指了指身前那盏有些年头的灯,“比如,它载满了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等待。”
那首曲子已经播放完毕,空气里有些许静默。夏白转身看见屋子角落里挂着一件暗红色的戏袍。
“那它呢?”她问。
店主不知何时点了一盘熏香,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的飘来。他站在柜台前,身后的窗户透着漫天繁星。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只是兀自开口:“也可能,是执念,是不甘。”
钟表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在静默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晰,指针逐渐在靠近十二点钟方向,忽然砰地一声,是钟表摆锤撞击的声音。混合着满屋袅袅的香气,夏白的意识忽然变得恍惚。
她仿佛又听到那个女子清冷的唱腔,字字珠玑。
所有的相遇,都是预谋。
所有的故事,都是轮回。
所有的旁言,都是提示。
————————————————————————————
一九三八年,夏,上海。
破旧铁皮包裹着的红绿灯毫无生机的矗立在路口中央,待电车沿着轨道铛铛的滑过之后,郁之才急步越过马路。
“侬行西啊!”
电车后面一辆黑色的轿子车突然刹住了车,身着驼色手工西装的男人骂骂咧咧的伸出了头。
“不晓得看信号灯啊,红灯停,路灯行,侬晓不晓得伐?!”
郁之眼皮都懒得抬,在男人的污言秽语,行尸走肉般的的夹着公文包挪到了对面。一年前老家发大水,他随同乡逃到了上海。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他就在码头做苦力。后来工头看他文文弱弱的一副书生样,干一天也不及别人两个钟头的量,就让他去码头北门做了会计,也算是因祸得福。
当然这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胜任的,同村的阿利就算是做了这份工,他看见那密密麻麻的账本也会一个头两个大。
郁之浑浑噩噩的在那个小地方待了一年多,不会阿谀奉承,不懂人情世故,他只能是个小会计。
思忖间已经到了他租住的地方,弄堂里的几个阿婆在院子里支起一张破旧的桌子打麻将。
谁家女儿怀孕了,谁家儿子讨老婆了,东集的白菜比西菜市场的贵了几毛。这些跳转的话题像是散落的珠子一般被她们一个个穿成了链子。伴随着哗啦啦洗牌的声音,有些不真实的堕入余烟里…
“陆先生回来啦?”清凉的女音袅袅的传入郁之耳里,他循声望去,看见女房东正笑意盈盈的倚在自家门口看着自己。
郁之有些不自在的往打麻将的阿嚒们那里看去,好在她们只顾得胡牌没心思注意这边的事情。
瞧见他这样的举动,她低下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哟,陆先生还怕她们碎嘴啊。”
郁之有些尴尬,他抬起空着的右手,用中指轻轻揉捻自己的眉骨中心。每当他坐立不安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做这个动作。
“林太太可真会说笑。”他自觉气氛尴尬,沉默了许久,开口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她笑嘻嘻的拐过郁之的胳膊,轻笑道:“陆先生快回来吧,我给你做了鱼汤。”
他看见林太太今天穿着一件灰色的旗袍,明明是件不显眼的颜色,可穿在她身上就好像是一枝初见嫩芽的柳枝,走到哪里,哪里就好像茵漫了春天。
林太太也是苦命人,几年前她的男人带着戏园里认识的姑娘偷偷跑到了法国,徒留她一人在这空大的房子里,好在那男人也没有丧心病狂到把房契和地契也卖了的地步。她就把楼上的书房租了出去,自己一个女人,那点微薄的租金倒也能顾得住平常的生活。
“林太太不用这么破费的。”郁之嘴上这么说着,心底涌出阵阵暖意。
“陆先生这样说就太见外了,平常家里的桌桌脚脚坏了的也是陆先生帮忙修的。”她不动声色的舀起一碗汤递在他手上,不给他推辞的机会。“还有啊,不要叫我林太太了。”她眉头忽然爬上郁落的深色,顿了顿道:“我和那个姓林的早已没有半点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