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鸡精要做大妖怪(出书版)(102)
古泰来将姬小彩拉到自己身后,周召吉与姬岚野皆是不动声色,只有罗皆,从刚才见到大巫师布阵打开神居之门开始,便显得愈发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这时见了那人影,目光凶狠,更有种终将得偿所愿的迫切,戾气几乎都有了实形!
那屋里住着的人也不知是故意装做不知或是怎样,几人入了他门前小小院落,却也没有动静,窗上的影子只印出他似在独坐沉思,不一会那窗上影子动了动,跟着却是一阵断断续续的琴声传了出来。他用的乃是苗民独爱的古瓢琴,弹的旋律本似是欢快的,到了他手里却不知是否因为断续间歇显得凄清隐忍,仿佛奏者心中隐藏了许多的悲切,却不得与人诉,又或已无人诉,因而便有了种隐而不发的痛楚。
罗皆再也按捺不住,先于金子推开了那木屋的门,他用力极大,木门扇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演奏者却仿似浑然不觉,只是继续弹奏。古泰来几人觉得这事很不对劲,罗皆却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管一个劲往屋里走,也不再等几人。忽而,琴声戛然而止,接着几人便听到里屋传来罗皆愤怒的低吼,跟着是什么重物掉到地上的轰然声响!几人匆匆赶到里屋,却见罗皆愤怒地立在一旁,他面前地上坐着个人,摸索着慢慢抬起头来。
他这一抬头,室内却是一静,跟着是一声惨烈的惊呼,金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看着地上的人,吓得瑟瑟发抖。烛火下映照出坐在地上人的样子,这是一个须发皆成了灰色的老人,说他是老人是因他面色灰败,满面皱纹,他一双眼睛已经瞎了,对着几人茫然翻着,更惊悚的是他面上身上,但凡露在外头的肌肤上都仿佛被刀子割过一般,露着许许多多深深的伤口,可那伤口之中却不见有血洇出,像是他浑身的血液都已干涸了一般。
姬岚野深深皱眉道:「天人五衰,如果这个人就是大巫神,已经没什么可戒备的了,就算我们不动他,他也就要死了!」说着,便真的撤了防备。
罗皆满脸的不可置信,青筋迸出,喘了几口气道:「你是大巫神?你是陶多?不可能!你不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像在说服自己,「你不是这样的,我幼年时见过你的,你那时明明是个青年汉子!」
老人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讲话,只慢慢摸索到一旁翻倒的椅子艰难地坐起来,哆嗦着像要去摸一旁桌上放置的陶罐,够了几次都摸不着,姬小彩实在看不过去,看了古泰来一眼,得了他的许可,走上去将陶罐递到老人手里,老人哆嗦着握紧它,过了一刻,便听到一把沙哑难听的声音瓮瓮地传出来:「我是掌管此处的陶多,我已失了声、色、味三感,剩余两感也快没了,只能凭传声蛊与人交谈,如要同我说话,请将手放到我的陶罐上!」
罗皆丝毫没有迟疑,将手放到那小小的陶罐,红着眼睛问:「陶多在哪里?叫他滚出来!」
声音传递过去似乎要些时间,过了一会才见到陶多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沙哑的声音迟疑地问:「你是罗皆?」
罗皆手盖着那口小小的陶罐,厉声问:「我是罗皆,被陶多杀死的朵罗皆的弟弟,叫他出来!」
陶多瞎了的眼睛茫然地睁了睁,似乎想要看清对方,但他再怎么努力早已没有用了。传声蛊过了会传来声音:「罗皆,我就是陶多,正如你所言,娶了你姐姐又在七年前害死她的人就是我。」
罗皆声音中饱蕴着压抑的怒气,喝道:「胡扯!陶多到底在哪!再不说别怪我不客气!」
陶多回答得极其坦然:「罗皆,我知道你耳后有个疤,是你小时候在那场泥石流中受伤留下的。」隔了一阵,见没有响动,那声音又响起来,「还有,你姐姐出嫁前那天晚上,我来村里见她,当时你也在……」
罗皆愤怒地低吼道:「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应该要死在我手里的!」
陶多的脸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他脸上的肉仿佛都已经坏死不能动了,因而看起来格外恐怖又吓人:「神不是永生不灭的,有出生便有死亡。许多年前,上一代的大巫神死了,我出生,现在我死,自会有新的巫神代替我保佑银锁寨和这里的山山水水。天命更替,格蚩尤老大神尚且会死,何况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在操控我们的生生死死,你就当这是我害死朵罗皆的报应吧,我就要死了!」
罗皆手撑着桌子,几乎像要把那口小小罐子捏碎一样:「凭什么你能死得这么容易!我阿姐当初死得那么惨,万蛊噬心,尸骨无存,至今寨子里的人提到她却还要鄙视她、嘲讽她。他们不想想,如果没有我阿姐,哪里来银锁寨这么多年的安乐太平,她为了大家,牺牲了自己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到这样下场,人们还只知道怪她得罪你被赐死,害得寨子里的人担惊受怕,不知什么时候会因此被你降罪!谁都不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又是为什么死的!」
「罗皆……」
「你闭嘴!你知不知道我们姐弟从小就没了阿娘,我阿姐姐代母职,在我眼里就如同亲阿娘一样,可自从嫁给你以后,你却阻挠我们相见,我们姐弟就这么被你分开,只有隔数年才能在银月祭的晚上,短短会上一面,我还安慰自己,只要阿姐过得幸福就好,结果到最后你却让她死得那么惨!」
陶多沉默了一会才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罗皆,你说得都对,但只有一点,你阿姐从来没有得罪我,她生前也好,死后到现在也好,我一直都没改变过对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