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完,琉玉就忽然见他抬手抚上她的鬓发。
将落未落的玉簪被插回了她发间。
“多带些人,在外小心。”
昏昏欲睡的鬼女瞌睡都散了,捂着半张脸从指缝里笑眼弯弯地瞧:
“尊主真是粘人呀——”
替她扶正玉簪的动作,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依依不舍的丈夫在轻抚妻子的发顶。
意识到周围的妖鬼都在明里暗里看着,墨麟迅速撤回手,冷眼朝鬼女扫了过去。
“这么爱说话,接下来就你来说。”
鬼女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在外人面前稍微碰到一下,就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
想到晚上他缠得她连气都快喘不过来的样子,琉玉微妙地翘了翘唇角。
没逗留太久,琉玉很快便与朝暝一道上街。
咸池城繁华不逊于邺都,如今还有四日便是鬼戏仙游祭,街头巷尾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祭典筹备。
鬼戏仙游祭与大晁的花灯节截然不同,在街头矮凳上坐着的匠人,手中正在雕刻着青面獠牙的傩面,演练大鼓的妖鬼们抡圆了胳膊,敲得震天响。
赤色的灯笼,青色的驱鬼服,绿松石穿成护身符垂挂在小摊上,雷击木雕刻成辟邪法器堆成小山。
四处都透着诡谲靡丽的色彩,神与鬼的界限并不分明。
琉玉随手拿起一只獠鬼面具戴上,透过面具上的孔洞打量心不在焉的朝暝。
“——怎么突然和朝鸢换班,不是让你看着阿绛吗?”
朝暝答:“就她那点修为,谁看着都行……这九幽还真是个不开化的乡下地方,转了一圈,连个卖文房四宝的铺子也没有。”
铺子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多而已。
琉玉笑意微妙地问:“文房四宝,我那儿多得是,你为何要在外面买?”
“……那不一样。”
朝暝被琉玉瞧得有些脸热,绷着脸道:
“小姐的东西,就算赐给我,也要好好珍藏使用,若是送人,自然得用自己买的才有诚意……”
阿绛喜欢大晁的诗文,也喜欢大晁的书法。
他想送她一支羊毫湖笔,作为她习字的第一支笔。
“找到了!”
朝暝朝前面不远处的店铺快步而去。
琉玉瞧着他三步并做两步的背影忍不住想笑。
才认识阿绛几日啊。
比起朝暝,她看阿绛对鬼道院,对阴山岐都要更感兴趣一些。
这趟路途带着阿绛,本来是想让她自己选一处鬼道院修习,但见朝暝这副模样,或许还是问问阿绛自己的意思,愿不愿意跟着他们回邺都……
街道上的喧嚣中,忽然夹杂了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原本噙着笑的琉玉面色一变。
“小姐——!!”
朝暝转过头来,看向琉玉的瞳仁骤然紧缩。
琉玉自然也察觉到了身后有混杂着杀意的鬼炁靠近。
那道藏匿于人群中的身影动作并不矫健,甚至可以算得上拙劣。
但正是因为拙劣,除了琉玉与朝暝,在这火光电石的一刻竟没有任何一人被来者惊动。
她没有立刻出手。
寒芒倒映在琉玉眼底,纷乱的思绪在她脑海中如风暴盘旋,在即将被刺中的一瞬突然清晰。
“朝暝!住手!她是——”
朝暝的剑从琉玉身后飞驰而出,纵然在听到琉玉呼声的那一刻踟蹰,但也已至对方身前。
而就在这一刻。
刺杀者没有躲避,反而迎上了朝暝的剑尖。
兜帽落下,朝暝看到对方右眼之中有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倏然爬过。
紧接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逐渐分崩离析。
月辉流泻般的长发。
雪白的长睫,极浅的瞳仁。
被他刺中的人,分明是本该在鬼道院内等他的阿绛。
……怎么会这样?
阿绛的眼中倒映出少年瞬间空白的神色。
她想起来了。
原本的计划,在那只蜘蛛从她脑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她全都想起来了。
让她去引诱妖鬼墨麟不过是一个幌子。
那位主宰她命运的大人用触肢托起她的下颌端详:
“不够……远远不够……以你的姿容,还不足以让拥有阴山琉玉的墨麟对你倾心。”
“阿绛,你是个无用的废物,是个除了出卖身体外别无用处的废物,但你的废物之处,偶尔也是你最惹人怜爱的地方——发挥你的长处,在她身边留下来吧。”
“若是能替我办成这一件事,你卑贱如蚁的性命,也算有了一丝丝的价值。”
吞心蛛吞掉了她的记忆,让她能够通过法家的审讯手段。
且吞心蛛没有丝毫攻击性,只会让被寄生者自爆,所以即便旁人探查,也无法觉察到潜伏在她大脑深处的吞心蛛。
如渊天大人预料的那样,阴山琉玉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世族不同,并没有杀掉她这个敌人。
没有人会防备一个蹩脚的奸细。
她虽被看管着,却反而与阴山琉玉身边的人走得越来越近。
她在鬼道院旁听诗文。
她收到了朝暝所赠的书。
金尊玉贵的贵女握着她污浊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还赠她新衣。
这是第一次有人送她衣裳,却并不图脱下它。
但一无所知的她,却在吞心蛛的操控下改变了容貌,从鬼道院内脱身,追随他们至此。
只为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爆,完成这场玉京人族当街斩杀妖鬼的大戏。
“……琉玉小姐……”
剑尖贯穿她的心脏,阿绛倒在朝暝怀里的同时,一贯轻声细语的女子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握住了琉玉伸来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