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雍学宫。
宫正。
陌生的世族姓氏,和当世书法大家。
这些词汇离阿绛都很遥远,在到这里来之前,她听过最多的,是玉山那些粗鄙妖鬼的污言秽语。
这里也是妖鬼聚集之地。
可这里和玉山相比,仿佛是另一个天地。
阿绛嗅到一缕朦胧暗香,自后方将她包裹。
“——钟离灵沼只是不专于此道而已,她二姐姐的字可比我好。”
流丽如绸缎的乌发落在阿绛雪白的衣袍上。
下一刻,阿绛察觉到有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
“确认一下,你名字里的‘绛’,是赤色的绛吧?”
阿绛侧目望着近在咫尺的昳丽五官,怔愣一会儿才点点头,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这位阴山氏的贵女,碰了自己的手。
她不是知道自己的出身吗?
不会觉得触碰到她这样的人很脏吗?
没等她想出答案,琉玉已经牵引着她的手,在纸上落笔。
字如其人。
秀丽飘逸,行云流水,又在横折撇捺间暗藏锋芒,犹如铁划银钩。
阿绛从不知道,自己朴素平凡的名字,原来也能写得如此漂亮舒展。
她握着笔怔然出神,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随着这两个字一笔一划地舒展开。
“啊。”
见一滴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女子的雪白衣摆上,琉玉出声提醒:
“衣裙染上墨汁了,去换一件衣服吧。”
又想了一下,之前盘查她的时候,已经将她所有的随身物品全都销毁了。
琉玉对女使道:
“拿一套我没穿过的吧……不过她太瘦了,穿我的衣裳怕是得再改一改。”
琉玉见阿绛神色似有变化,偏头瞧了一会儿,却发现她眼中晶莹闪动。
“……怎么哭啦?”
琉玉很难理解。
阿绛抬头看向琉玉,琉玉这才发现她虽然落了一滴泪,但神色却并非是伤感。
“第一次有人要送妾身衣裳,妾身很高兴。”
琉玉更不能理解了。
她腰间所佩的是价值万金的神玉,收到一件衣裳有什么值得高兴哭了的?
“琉玉小姐。”
阿绛学着女使们的称呼,伸手握住了琉玉的手。
旁边闲聊的女使和朝暝看了过来。
不远处的墨麟拧起眉头。
霜雪般美丽的女子注视着眼前的贵女,如细雪簌簌的嗓音道:
“若小姐需要侍寝……请,随时吩咐妾身。”
霎时间。
学舍内一片死寂。
朝暝托着的那一摞书哗啦啦掉在地上,所有妖鬼却齐齐看向不远处的墨麟。
就连略显迟钝的阿绛,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呼吸——
妖鬼之主释出的势压迫感太强,好像,有点没法呼吸了。
-
“——你要笑到什么时候?”
前往赤地鬼道院的路上。
双手环臂的妖鬼之主冷眼瞧着一路上就没停过笑的少女。
好一会儿,琉玉终于止住笑意。
“本来倒也没那么好笑。”
她撑在车架内的矮几上,打量着他冷峻沉郁的眉目,唇角不自觉地翘起。
“但你因为她的话而动怒,这真的很难让人不笑。”
墨麟扯了扯唇角:
“你以为她是开玩笑的?”
他不觉得。
那个叫阿绛的女子神色绝非作伪,俨然一副要加入他们的样子。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就是她的任务。
……所以他说,一开始就不该把她留下来。
听到此处,琉玉敛了几分笑意。
“我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的。”
车帘外弦月高悬,邺都鬼道院已经步入了正轨,在鬼戏仙游祭之前,琉玉打算将整个九幽十三城的每一间鬼道院都巡视一遍。
车轮滚滚声中,琉玉望着窗外月色,轻声道:
“也知道,她是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别人。”
回过头来,半张脸映着月光的少女望着他。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
墨麟垂眸瞧见有一缕发丝黏在她唇上,伸手替她拨开。
“没有。”他轻声答。
虽然他并不是一无所知。
但是,他一直期盼着琉玉能亲口向他介绍她的家人。
琉玉并不知他所想,车架内空间很宽,女使已替他们铺好了床褥,琉玉示意墨麟将横在两人间的矮几挪开。
她侧卧躺在他身侧,徐徐道:
“我八岁那年,相里家四房之子,相里如罗叛乱,带兵直指王畿,平定叛乱的主力是我们家——这个你知道吧?”
墨麟眸光落在少女侧脸上,嗯了一声。
此事在大晁人尽皆知。
阴山氏能够崛起,一是因为建立了无色城,二是因为平定了相里如罗之乱。
“这一战,牺牲了不少阴山氏的家臣,其中立下大功的那位,我爹爹将他唯一活下来的女儿接回家中收养,连带她的母亲也一并养在府中——那个小女孩叫檀宁,她母亲青楼出身,名唤柳娘。”
车内烛火幽幽,她一边说,一边勾着墨麟垂下的长发在指尖打转。
“我知道,檀宁是忠臣之女,我爹爹也是个很喜欢小孩子的人,所以即便我爹爹对檀宁很好很好,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我十岁那年,柳姨对我爹爹下了药。”
琉玉望着墨麟的眼。
“是青楼中最拙劣的那种春。药,柳姨很漂亮,但人也真的很没心机,就差把她做了坏事写在脸上,所以很轻易地就被我爹爹发现了。”
墨麟垂首问:“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