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跟你说,记得成婚第二日要将从玉京带去的红鸾蛋分下去,你定是又忘了,对不对?”
琉玉不知爹爹为何提起这个,点了点头。
别说这一世,前世她也没记住这些琐碎小事。
“这可不行,旧俗不可违,听墨麟说你们此刻在鬼道院内,让朝暝先分发给鬼道院里的妖鬼——那就劳烦尊主去通传一声了。”
墨麟听出了阴山泽赶客之意,也不欲打扰人家父女难得的独处,便准备安静地退出去。
“等等。”
阴山泽又忽而叫住墨麟,笑眯眯问:
“还有一件事——成婚前我备了一份礼让朝暝转交给你,那个小盒子,可有收到?”
容色冷淡的妖鬼之主神色微僵。
他知道阴山泽指的是什么,匣子里装的是一些药丸,据朝暝所说,都是做避孕之用的药丸,市面上并不多见,是阴山泽特意命人给墨麟准备的。
——琉玉年纪还小,不可胡来。
阴山泽还让朝暝转述了这句话给他。
墨麟别开眼,道:
“嗯。”
和稍显面薄的年轻人不同,阴山泽坦然微笑:
“记得按需使用,若是不够,随时知会我,我会命人再送去九幽。”
当然,他不太希望墨麟短时间内向他索要,因为那一盒按常理来说,至少可以用上三四年。
待墨麟离开,阴山泽面上的笑意顿时如潮水褪去,盯着琉玉泛着水光的眼道:
“在九幽受欺负了?”
琉玉忍下喉间微哽,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我能受什么欺负……倒是您,怎么今天穿得这么素净?”
这一身白衣没有半点纹饰,素得像是守丧穿的,琉玉知道他爹爹最爱打扮,每日光是挑衣裳傅粉,都要花去一个时辰,比她娘精致何止百倍。
阴山泽见她不肯说,也没追问,只是端着酒盏,笑意微妙道:
“家逢大丧,自然穿得素。”
大丧——
琉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家中有丧还能笑得如此开心,那“死”的就只能是她三叔了。
“玉京那些人反应如何?”
琉玉饶有兴致问。
“起初怀疑的声音不小,但灵柩回到玉京,咱们家又正儿八经发丧,连谱牒都添上了你三叔的卒年,外界的猜疑才偃旗息鼓。”
阴山泽掸了掸身上落花,半垂的睫羽勾住几根拂过的发丝,他唇边绽开一点笑意道:
“这些人,装模作样地前来吊唁,实际上都在琢磨,要如何打下无主的太平城呢。”
如今晁室式微,帝主除了手握神州玉玺,还能赐几个没有实权的官衔以外,加盖官方文书外,对自己的国土已无实际上的掌控权。
土地握在地方豪强与世族手中,赋税进不了王畿,帝主养不起自己的军队。
身为帝主,甚至要靠卖官鬻爵,才有能力在几方世族的觊觎中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如此乱世,一个遍地富商,赋税惊人的太平城,自然会成为各家争夺之地。
但对于天下第一富的阴山氏而言,失去小小一个太平城,就如身怀百金者遗失一金。
虽然可惜,却也并不伤筋动骨。
为了这一城而投入大量族中高手,这才是伤筋动骨的事。
而且——
“你的想法,阿镜都同我说了,以假世族金蝉脱壳这件事……很冒险,但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这个最冒险的办法,反而是最温和的脱身手段。”
阴山氏的地位已经贵无可贵,再往前一步,便直指中州王畿。
所以,当初琉玉才会主动提出与九幽联姻,希望借此退出仙都玉京的政局,让其他世族看到阴山氏不会再往前一步的诚意。
但这次两家暗杀阴山岐一事证明,即便琉玉嫁去九幽,他们也不会放弃对阴山氏的围追堵截。
要么阴山氏死于百家联手,要么阴山氏更上一层楼,震慑百家。
你死我活,没有退路。
阴山泽轻叹一声。
“太平城这件事上,你就放心去做,若能成功,当然最好,若不成功,也是咱们家命有此劫——”
“我才不信什么天命。”
琉玉俯身凑上前,眉眼凝着难得一见的肃然之色,盯着阴山泽愕然微睁的双眸道: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允许重蹈覆撤。”
好一会儿。
阴山泽才理解了她“重蹈覆撤”的意思。
南宫镜同他提起过,琉玉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九方彰华背叛阴山家,在他和南宫镜死后,阴山家顷刻覆灭,几乎全族无存。
“我们家琉玉还是小孩子呢,”阴山泽撑着额角,慈爱地安抚她,“梦境而已,又不是真的,咱们家家大业大,哪会那么容易倒下。”
听阴山泽这么说,琉玉顿时沉下脸:
“——你信九方彰华不信我?”
阴山泽抿了一口酒,笑道:“与其劝我,你倒不如劝劝你妹妹,她可是整日跟在彰华后头跑,彰华骗她一骗一个准。”
琉玉坐回原位,余光瞥见旁边有不知是谁剥好的橘子,她取来几瓣,靠着凭几慢条斯理道:
“我最不会劝的就是她。”
阴山泽有些奇怪:
“前些时日,我听说你对柳娘的态度都好上许多,怎么偏偏对这个妹妹还是……”
“爹爹,您第一天认识她吗?”
琉玉没好气道:
“她就是爱跟我对着干,我越劝,她只会越把九方彰华当宝,就得让她自己跌一跤,她才知道自己眼光究竟有多差。”
“她眼光差?”阴山泽忍不住调笑,“我可记得,你当初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