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玉看向女使捧来的黑漆蝶纹匣子。
“燕雀嘲哳,安入鸿鹄之耳?”
少女挑开锁扣,从满匣的玉质剑簪中挑了一只捏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一圈。
“想让他们闭嘴,靠的不是几件衣裳,得看我来日以何种方式重回仙都玉京。”
捧匣子的女使忽然抬眸,正迎上琉玉噙着浅笑的眸子。
“方才在楼外,那句‘你们九幽人都这么没有教养吗’,是你说的?”
笑望着她的眼眸盈盈如春水,女使错开视线,将头低得更深。
“是。”
“看你有些眼生,是临行前父亲安排来的五名女使之一?”
“正是,奴婢名唤绿珠。”
顿了顿,绿珠开口道:
“小姐深居,不知九幽这些妖鬼粗鄙无知,夜宴上更是言语无状,说什么……昔日在无色城凌驾于他们之上的无色城城主,恐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视若珍宝的女儿会跟他手底下的奴隶睡在同一张……”
窗棂处的方向有出鞘声。
不知何时蹲在窗边的玄衣少女拇指推剑出鞘,乌瞳漆黑:
“名字,剁了。”
琉玉将朝鸢的剑柄推了回去。
“不至于。”
朝暝打量着琉玉的表情,神色古怪地问:“小姐真不生气?”
前世阴山氏覆灭后,她见识过了太多的人性幽微之处。
这些妖鬼从前在无色城内备受欺凌,如今好不容易翻了身,可不得拿她这个无色城城主之女撒气?
“人性而已,何苦生气?”琉玉瞥了捧匣女使一眼,笑意幽深,“就如她说的那样,他们又没什么教养,对吧?”
妖鬼是从娘胎里就带着枷锁的罪人。
照夜元年后,他们逃亡,求生,最后被转入无色城作为权贵取乐之物。
就算他们自己想有点教养,谁又会教养他们?
不知回忆起什么,琉玉眸光漾开,微微有些出神。
与此同时,离内室还有一重门的山魈停下了脚步。
他耳力极佳,偏偏到的时机不太好,前面所言一概没听清,只听见琉玉那一句“没教养”。
跟随在他身后的妖鬼悠悠出声:
“怎么不走了?山魈,尊主可是让你去给大小姐道歉呢。”
又有一人低低发笑:“咽不下这口气是吧?”
“不是我说,”红发如火的妖鬼双手抱臂,嗤笑道,“真跟仙都玉京的人动手了又如何?这可是在九幽,难不成还要长他人气焰?玉面蜘蛛一派在暗中闹得越来越凶,尊主还要如此抬举这个阴山琉玉,未免也太……”
山魈回过头盯着他:“太什么?”
听闻今日山魈在楼外差点同仙都玉京的人打起来,平日率领各部的十二傩神难得齐聚在此。
十二傩神,是当初火烧无色城一战中跟随墨麟杀出重围的十二名强者。
九幽建立后,包括山魈在内的这十二妖鬼组成了墨麟的直属队伍,与妖鬼之主共同统率万千妖鬼。
和大晁注重血统尊卑的人族不同,这些奴隶出身的妖鬼不在乎血脉,只在乎强弱。
他们臣服于墨麟,只因为他是率领妖鬼杀出大晁的强者,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能同时掌握鬼炁与妖炁的最强妖鬼。
可若有一日,他不再是妖鬼们心悦臣服的强者,而是成了仙都玉京的走狗……
红发妖鬼不说话了,只是眸色幽深地迎上山魈的视线。
静默良久。
山魈撤回了朝内室迈出的脚步。
-
风吹花簌簌。
淡粉色的山樱花花瓣从枝头坠落,在朱漆耳杯中漾开层层涟漪,又在眨眼间化作一枚翠绿叶片。
——九幽百花不生,这些幻术变幻的花一经触碰,便会变回本来的模样。
托着酒盏的墨麟垂眸瞧着那片翠叶,神思还沉浸在方才内室的一幕幕场景中。
那句“做了我阴山琉玉的夫君”。
少女说这话时细眉轻挑,眼尾含笑,黑曜石般的眼珠剔透轻盈,漂亮得不像话。
他曾在她脸上见过许多次这样的眼神。
但从没有一次,是落在他的身上。
回过神来,墨麟撑着额角,抬眼看向折返的山魈一行人。
这一眼冷冷淡淡,却又好似能看穿人心。
他在等他们的解释。
“……尊主。”
顶着压迫感十足的视线,山魈咬了咬牙。
“尊主,这歉非道不可吗?属下今日与仙都玉京的人起冲突,是不忍见尊主如此忍辱负重,阴山琉玉身在九幽夜弥天都能如此骄纵跋扈,可想见内心对九幽,对尊主是何等轻视!要不是九幽初建,需修养生息,必须与大晁谈和,她真以为——”
“知道必须忍耐,却又如此忍不下来,到底是因为她骄纵跋扈,还是因为她是阴山琉玉,是阴山泽的女儿?”
墨麟一针见血,戳穿了山魈的心思。
山魈不说话了。
他厌恶阴山琉玉,三成因她本人,而七成,的确是因为她的家族。
“如他所想的,还有几人?”
绿衣妖鬼眸光冰冷又凛冽,掠过堂内众多身影。
“有不满之处,就趁今日机会,按九幽的规矩解决——从谁开始?”
依照九幽鬼律所定,下位者尽可向上位者宣战。
下位者胜,则取代上位者,下位者败,则当场绝命。
虽然有血腥残酷之处,但也正是这样的铁腕,才使得墨麟能在千万妖鬼中迅速确立妖鬼之主的地位,令九幽成为一股仙家世族们不敢小觑的力量。
十二妖鬼皆屏息垂首,堂内一片死寂。
良久,山魈缓缓向前跨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