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母亲一样可靠,又像大山一样压得他毫无翻山余地。
宫婢太监的讥讽从陈旧宫殿内关不严的窗棂涌入,少帝歇斯底里地要叫人将他们拖出去五马分尸,却被南宫镜的一句话挡了回来。
“朝廷内外,不可失法度,非议君上自有宫规处置,陛下擅自加重刑罚,会使天下百姓失去对法度的信任,陛下慎思。”
她永远冷静,理智,克制。
她永远都不知道,一个手无实权的傀儡帝主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连天上落雷,他都会以为是叛军攻入城中,看到那些朝臣对南宫镜俯首帖耳,他也会想,只要她一个念头,自己就会被剥去一身华服,沦为真正的阶下囚。
南宫镜为何不在此处!
他要看着她的眼中生出恐惧,要她也知晓生死不由人是什么滋味!
七窍涌出更多鲜血,“阴山泽”此刻满脸却是快意笑容,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
朝鸢飞身上前,劈开一剑,将阴山泽与众人隔绝开来。
朝暝高声道:
“主君受人所控,非他自愿!诸位冷静!”
“——老子管不了那么多。”揽诸抹了一把脸上溅上的鲜血,眼神狠厉,“尊主生死未卜,我们不能再看着尊后赴死!”
山魈也握紧掌中弯刀:
“夺下牵机傀杖,停下这只无人可敌的傀将,是所有人唯一的生路。”
檀宁在风浪中看向七窍涌血的阴山泽,又看向那头与傀将鏖战,身上青火愈发黯淡的少女。
她手指发颤地取来玉简,想向远在城楼处的南宫镜求助,一翻开却正看见灵光流转,是南宫镜传来的一道讯息:
【若有险情,弃家主,保琉玉,大战在前,不可优柔寡断,此乃军令。】
檀宁看着这行字泪流满面。
她不要。
无论是阴山泽还是琉玉,她一个都不想选,她哪个都不想失去。
为什么要死人,为什么不能让大家都活下来?
她站在这茫茫天地,从未发现周遭一切都如此荒诞。
不被大晁人族认可人族身份的妖鬼一心想与人族平起平坐,寻常庶人在乱世挣扎想要向上攀登跻身世族,世族汲汲营营图谋百年只为成为帝主,而真正的帝主看起来就像一个被世族逼疯了的神经病。
欲望裹挟着所有人,在这乱世的车轮中倾轧。
何日才能休止?
檀宁望着琉玉的方向,在此刻,似乎才真正与阴山氏的人心意相通。
从少帝,到无色城,到即墨氏,再到今日——
他们所作所为,就是为了终止这一切。
檀宁泪眼滂沱,望着朝暝朝鸢的方向动了动唇,她已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但她紧握着手中玉简,却不得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母亲说,弃家主,保琉玉,此乃军令,不得,违背……”
“休想!!!”
上空传来琉玉的一声暴喝。
“谁都不能弃我爹爹!朝鸢朝暝!你二人敢有任何轻举妄动,我绝不轻饶!!”
话音刚落,黑色异火盘旋如龙,轰然便将琉玉击倒在地!
甩掉了这个顽强的敌人,慕容炽立刻就要调转目标对付这边,阴山泽就算失去了人质的价值,也是九境高手之躯,他要在王畿被围攻之前赶回,保护自己的肉身转移到更安全的地点。
“他想跑!”鬼女高声提醒众人。
朝鸢立刻就要率人去追,然而黑火的磅礴炁压倏然冲来,令所有人不得不退避数丈。
就在这数丈的间隙,慕容炽操控着阴山泽的身躯迅速攀上傀将的肩头,命它快步朝王畿方向而去。
“……不能让他赶回去。”
浑身骨骼剧痛的琉玉从废墟中爬起,跌跌撞撞往前。
“一旦他的肉身有傀将保护,再加上我爹爹的九境之力护卫在侧,要除掉他会更难。”
“山魈,朝鸢,你二人分别率九幽妖鬼与阴山氏修者,攻下王畿……杀入神皋宫。”
二人齐声:“是!”
乌云翻滚,天上红月如血,妖鬼穿行于滚滚红云,赴一场血战。
中州王畿逐渐展现于众人视野中。
大批流民军将此地重重包围,率领玄武蝉的将领目送着“阴山泽”的身影回到神皋宫后,摘下了覆面的黑布,露出真容。
果然是慕容家的宗室之人。
“大晁国祚千年,阴山氏身为人臣,以下犯上,得国不正,即便来日登上帝台,也是人人得而诛之!”
“放你大爷的屁!”
未等阴山氏的人开口,早就不耐烦的揽诸脱口而出:
“你看好了!今日杀入你们神皋宫的是九幽妖鬼!率领我们的是九幽尊后,哪儿有你们大晁臣子!今日我们颠覆你慕容氏的天下,那是民心所向!顺应天道!”
鬼女诧异地眨眨眼:“揽诸还会说这么有文化的词?”
山魈毫不留情地戳穿:“跟九方氏的人学的,之前九方氏在民间煽动人心,气得他学了不少词呢。”
不管是从何学来,对方的确被揽诸粗俗中带着几分道理的话气得面红耳赤,不再多说废话。
玄武蝉将领举起手中重剑:
“诛叛贼——”
山魈缓缓抽出腰间弯刀:
“杀帝主——”
两方部曲齐声高颂,一方是衰败王朝最后的余晖,另一方是冲破妖鬼长城而来的复仇者。
腐朽的大船已经缓缓沉没。
那些大浪淘沙中挣扎而生的人们,建起一艘崭新的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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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下身后激战的战场,琉玉一步步走向那个藏在最深处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