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阶尽头传来脚步声。
九方彰华睫羽轻动,抖落几片冰冷雪花,寒玉般的眼珠也似乎恢复了几分温度。
他们回来了吗?
南宫镜淡然平和的声音传来:
“——不必那么惯他,他的身体本就不该饮酒,就该丢他在山下冻一晚就清醒了。”
“明明就舍不得,这种没用的话就别说了吧娘。”
琉玉语调含笑,又对另一人道:
“重不重啊?我爹看着瘦,但个子那么高,应该还是挺沉的吧?”
青年嗓音冷淡:“我有选择吗?”
“好像没有,”琉玉笑意愈深,轻哼一声道,“还不是你用蛊虫把他吓得要喝酒压惊的,受着吧,没让你再背一个檀宁就不错了。”
走在后面背着檀宁的朝鸢抬头,认真道:
“我可以,尊主背不动,我可以背两个。”
“……我背得动。”
众人嬉笑打闹的声音从风雪中飘来。
压在九方彰华肩头的雪好像被这笑闹声融化,钻进了他的骨髓深处,冻得他齿根生寒。
他在阴山氏已度过十多个除夕。
他曾以为,年年岁岁,他都会在阴山氏长久地待下去。
但现在——
九方彰华看着那个背着阴山泽,又同时与身旁少女十指紧扣的身影。
一个卑贱的、不知从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丑陋妖鬼,一个到死都该死在肮脏泥沼里,一辈子不可能触碰到天上云月的存在,究竟是何时在他眼皮底下冒了出来,究竟是何时开始……
占据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第93章
墨麟是最先发现九方彰华守在门外的那个人。
发现的一瞬间, 他维持了一整夜的好心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个人在这里等了多久?
不会从离开灵雍后就一直等在这里吧?
墨麟的目光扫过九方彰华肩头的落雪。
明明后退半步就能躲进屋檐下,他却一定要淋上一身雪,守在此地给人看, 要让人看他凄凄惨惨,看他不争不抢……简直令人作呕。
心头恶念不断积攒,但墨麟紧攥着琉玉的手指还是极缓慢地松开。
“雪天路滑。”
南宫镜如流泉般的嗓音忽而响起, 落在墨麟耳中。
“墨麟,牵紧琉玉,她今日裙摆太长,别让她摔了。”
墨麟与琉玉同时朝那神色淡然的女子投去视线, 脸上俱是一副难掩讶然之色。
琉玉旋即反应过来。
今夜要有大变。
阴山氏府邸周围整个里坊, 所住都是阴山氏家臣,门内门外都在严格监视下, 她娘不可能不知道今夜九方彰华在此久候,但一路上她却未提一句。
说明她娘认为, 不管是即墨瑰的身份还是妖鬼墨麟与阴山氏的关系, 已经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墨麟也从南宫镜的这句话中咀嚼出了这个意味。
原本笼上一层沉郁的面容像是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之下, 有什么汹涌浓烈的情绪翻涌挤压,争抢着要撕裂缝隙满溢而出。
自下而上的凝视,像威慑敌人的蛇。
他动了动唇道:“遵命。”
本要松开琉玉的手指复而紧握,十指紧扣,亲密无间。
那样的眼神, 简直像浸透了蛇类毒素一样。
台阶上有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起。
枕着石狮子的妙仪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中醒来。
【琉玉你回来啦!画舫好玩吗!我睡过头了都没看到今晚的祥龙焰火!】
常年用纸板对话的她眨眼便写好了想说的话。
只是在看到琉玉与那名妖鬼交叠的双手时, 妙仪愣了一下, 又沉下脸来提笔挥下几个大字:
【不要用碰过别的女人的手去牵琉玉!!!!】
墨麟只扫了那行字一眼,转头看向琉玉。
九方家究竟是怎么教这个小女儿的?
傻子吗?
琉玉笑道:“你怎么在门口睡, 这么冷。”
妙仪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一定要在门口等,但她到底不好在这里揭大哥的底,于是只是回答:
【就是啊好冷好冷,想吃你们家膳夫做的金玉羹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牵起琉玉的另一只手往门内去,九方彰华却在她身后呵斥一声:
“妙仪,你该回去了。”
妙仪奇怪地回头望向他。
九方彰华视线望入府邸深处,被石灯映亮的小径幽深寂静,最深处似有妖鬼们推杯换盏的声音传来。
阴山氏府邸对于九方家的人来说已不再安全,妙仪不能进去。
“雁姨娘还在家里等你。”
【娘早就睡啦,她又从来都不守岁】
大哥在这里等三个时辰,不就是为了见阴山氏的人吗?还不惜带上自己,就怕琉玉不想见他,哪有见到了人就把她丢开的道理?
妙仪不管那么多,摸了摸门口大黄的脑袋后便直接钻进了阴山氏的大门。
名为诚伯的老仆在门口对妙仪笑道:
“妙仪小姐好久没来了,想吃什么?”
妙仪低头唰唰开始点菜。
“……彰华怎么来了?”在墨麟背上的阴山泽转醒,睡了一觉的他酒醒了不少,“今夜阖家团圆,怎么不在家中陪陪弟弟妹妹?”
九方彰华看着缓缓落地的阴山泽。
师父性情随和,无论是对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族都是同样一副笑容,可今日见他,眼中笑意却比此刻月色还要黯淡几分。
“白日在灵雍耽搁太久,备的节礼没能及时送来,彰便想着亲自来一趟。”
阴山泽脚步不太稳,身上珠玉相撞,脆响声一路至九方彰华身前。
“琼露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