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九方府邸外的车架上。
钟离嶷朝门匾看了一眼,冷笑:
“昨夜截杀,定是九方潜的手笔,除了他,谁还能无声无息弄出一队流民军?这人龟缩府邸内,却满肚子阴谋诡计,简直可恶。”
钟离灵沼平静道:
“早说了即墨氏不能用,父亲执意如此,输了一筹能怪谁?”
“……回府!”
“不回府,”钟离灵沼抿了抿唇,道,“去城北城门。”
钟离嶷反应了一下,旋即闭了闭眼,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怎么,阴山琉玉班师回朝,我们钟离氏的四小姐还要亲自去迎?”
钟离灵沼倏然瞪了父亲一眼,冷声否认:
“我迎?我是去看她的笑话!您信不信,今日满玉京的人都会在城北,都等着看阴山琉玉的笑话呢!”
钟离灵沼说得没错。
此时此刻的玉京城北,车马如流,人人摩肩接踵。
看热闹的平民百姓挤满了街道两侧,有钱的世族子弟包下了两侧酒肆楼阁,有些人天还未亮,就已经让仆役提前订下位置,只为今日最早瞧见阴山琉玉与她那个夫君的模样,好第一个向身边人分享议论。
可以说,在今日的玉京城内,若有人没来瞧这个热闹,恐怕三日之内都挤不进旁人的话题。
当然,这些看热闹的人不怀好意居多。
闲来无事的世族子弟不操心什么大晁局势,就是想看看阴山氏今非昔比之后,当初眼高于顶的阴山琉玉,如今到底是个什么落魄模样。
说不定这次回玉京,她那个妖鬼夫君就是与她和离的。
要真是这样,虽然嘴上不说,但不知有多少人都动了心思,想从他手中接下这朵仙都玉京曾经最耀眼的金缕玉。
没想到这一等,满玉京的人就从天光乍亮,等到了日暮西斜。
“……阴山琉玉是死在半路了吗?”
硬生生等了一整日的钟离灵沼觉得自己被耍了。
她恨不得现在立刻掉头回家,却又怕自己前脚刚走,阴山琉玉的人就进城了,更显得她等了大半日的举动格外可笑。
和她一起等着的,还有灵雍学宫内的七八个姐妹。
这些等着看阴山琉玉笑话的女孩,等了一日也早就疲累,不过其中有一人捧着本书看了一日,神色痴迷专注,倒叫钟离灵沼瞥了她几眼。
她眼神刚动,就有人替她将那女孩手里的诗集拿了过来。
“这什么?”
那少女眨了眨眼,怯怯出声:“诗集而已……”
钟离灵沼正觉无趣,接过来随手翻了翻。
没想到刚看几眼,神色冷淡的少女忽而坐直了几分。
这诗集——
这诗集里的诗句绮丽诡幻,非大晁风物,却又在鬼气森森中透着文采斐然,世族多好华章,但这样的诗句,即便在文人雅客无数的仙都玉京也不多见。
好诗。
却是……写妖鬼,写九幽的好诗。
“这诗集在玉京出现多久了?”
被钟离灵沼逼问的少女瑟缩了一下,还未回答,就听楼外响起谁的声音——
“九幽的队伍到了!”
日暮四合。
蹄叫的伤魂鸟盘旋在仙都玉京的上空。
玉京城内四悬的琉璃灯在风中飘摇,一个错眼,灯内烛火竟化作幽幽磷火。
读了一整日鬼诗的少女靠近窗边,见街道尽头有赤色招魂幡摇曳,黑衣蓑帽的鬼侍开道而来。
仿佛书中鬼诗化作现实。
却并不可怕。
对于沉湎于辞藻华章中的世族子弟而言,这样的场景,反而有种奇异鬼魅的灵怪感。
肃杀寒风吹动车帘,令街道两旁的百姓隐约窥见了车内贵人的面孔。
瑰姿艳质,世无其二的殊色。
还有——
一个并非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阴郁青年。
第85章
“快至酉时了, 姑爷,再不去买羊羹和水晶皂儿,小姐爱吃的那家点心铺可就要关门了。”
天枢大街的二楼酒肆内人声喧哗, 自九幽队伍进入玉京城的消息传入,临街的窗边就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
姬氏老仆从那些攒动的人头上收回视线,看向眼前乌衣青年的侧影。
青年握着耳杯, 劲瘦的身型如张弛有度的弓,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听到老仆的话后掠过一丝不耐的情绪。
“姬家仆役无数,一定要我去买?”
老仆面无表情:“姑爷与小姐新婚燕尔,就算不亲自去, 也不该在此处久留——别忘了姑爷当初是怎么被钟离氏的四小姐逐出灵雍学宫的。”
燕无恕捏着耳杯的指尖用力得泛白, 视线随着人群,落在天枢大街尽头而来的队伍。
他怎么会忘。
更何况当初他能得到钟离灵沼的青眼, 正是因为他揣摩对方心意,将写有“阴山琉玉”姓名的纸团丢上了月旦评的台子, 让阴山琉玉得到了“百姓之英杰, 世族之耻辱”这样的品评。
结果月娘却告诉她,自己私藏阴山琉玉画像, 对钟离灵沼最讨厌的人暗中倾慕多年,至今难忘。
谁能容忍自己身边的人,竟然喜欢自己的死对头?
在钟离灵沼看来,燕无恕彻头彻尾地愚弄了她。
世族一怒,他在仙都玉京的数年努力, 随着那些画像如此轻易地化为灰烬。
燕月娘, 即墨瑰。
就是这二人, 将他害到如此境地,让他不得不放弃正途, 只能靠着姻亲,靠着女人的裙带,才能让自己有重新回到灵雍的可能。
燕无恕平生最恨屈居人下。
一想到如今一个仆役都能监视他,挟制他的行动,燕无恕心底恨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