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还需要依靠阴山氏在西境虞渊的坊市和仓驿,不动声色地调动粮草,供应前线。
这一切准备就绪,琉玉才看着墨麟点兵离开九幽,向坐拥六城的申屠氏发难。
所有人都将妖鬼入侵人族城池当成灾难,所有人都等着看妖鬼屠城——
但琉玉偏不让他们如愿。
只要有她在一日,麾下的妖鬼和人族就都不用为了果腹而去烧杀抢掠。
只要有墨麟在一日,任何一个欲伤害无辜百姓复仇的妖鬼,都会按照军纪严惩。
“——九方家想看九幽妖鬼与全天下为敌,你倒好,一下子把这天底下所有世族都架在火上烤了,今后谁要是打下城池后不像墨麟那样发米发粮,岂不是要被百姓戳脊梁骨,说连妖鬼都不如了?”
从雪中徐徐踱步而来的阴山岐悠悠出声。
琉玉打量着这个许久未见的三叔,视线落在他手里勾着的芥子袋上。
“你拿的什么?”
阴山岐挑眉,蔫坏蔫坏地笑:
“是再给他们添一把火的干柴。”
他将芥子袋丢给琉玉,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摞诗集。
琉玉正疑惑,翻开诗集一看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居然都是鬼道院里的妖鬼所写的诗文。
琉玉扫过其中几句“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那些妖鬼写的?”
阴山岐笑道:
“虽有一些经了我的手润色过,不过绝大部分还真是他们自己写的,从前觉得这些妖鬼浅薄蒙昧,不料只是大才藏于俗世,稍经雕琢,璞玉自会生辉。”
说起来,还多亏了南宫曜带过来的那些藏书。
没有这些浩如烟海的诗书典籍供养,就算有大才,也难崭露头角。
阴山岐吹了吹诗集上落的雪花,垂眸道:
“你若真想让人族改变对妖鬼的印象,光靠墨麟那边的表演可不够,这些诗文不比兵强马壮,但也有自己的用处。”
琉玉掀起眼帘扫他一眼。
“三叔,没想到你还……”
“话还没说完呢。”
他笑眯眯摊开手掌。
“诗集上面的一字一句都是本人辛苦指点誊抄的血汗,你开的那点月俸还不够我的灯油钱,诗集一本十个金株,打包价一百金株,顺便一提,我还与白萍汀合开了一间书局,你想要大批量出书,价钱可以另谈,看在你是我小侄女的份上,会给你一个友情价的。”
琉玉:“……”
她三叔看起来,是真的被钱逼得走投无路了。
看着阴山岐的身影步入殿内,琉玉忽然想起,还有十日就是除夕。
墨麟昨日传讯,说还要在炼器工坊的分成上与申屠襄磨一磨,加上回程路途,除夕怎么算也来不及赶回。
这些事都是琉玉要他去办的,事情太多办不完倒也不奇怪,只是——
琉玉只是有些想他。
她踩着积雪,摸了摸那株尚在沉睡的山樱树,想象着春归大地时山樱开遍九幽的景色。
一定会比仙都玉京更美。
当夜,丑时三刻,夜色正浓,榻上浅眠的琉玉被披衣提灯而来的朝暝朝鸢叫醒。
“……出什么事了?”
两人身上凝着夜雪,琉玉还没完全从梦中醒来,先被他们身上的寒意拂面。
她迷迷糊糊见朝暝点灯,朝鸢捧着通讯阵置于案几上,跟在他们身后的几名女使也安静迅速地替她更衣,第一反应便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幕甚至有些熟悉。
“是宁小姐,”朝鸢半蹲在榻边,认真凝望着琉玉的眼,“她说有很重要的事,必须立刻告诉你。”
额角有些尖锐的刺痛感传来,琉玉想起这一幕为何有些熟悉了。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深夜,仙都玉京传讯给她,告知阴山泽与南宫镜的死讯。
琉玉神台顿时一片清明。
接通的通讯阵内浮现出檀宁的脸。
仍是新月笼眉,春桃拂脸的矜贵模样,纵然是夜深匆忙会面,她摘下钗环的发髻也特意挽了一个简单发式,可见平日就连睡觉时都极注意仪态,一丝不苟到了极致。
只是琉玉粗粗打量,她头顶发髻像是被什么勾了一下,松了几缕发丝。
配上她这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有种滑稽的端庄郑重。
“听着,我现在有件很严肃的事要同你说,虽然很严重但我希望你别乱了阵脚,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只是觉得这件事你应该知道所以才大半夜把你叫起来,并不是我真的束手无策……”
琉玉压了压脾气,挤出三个字:
“说重点。”
“——父亲生病了,似乎有些严重,还吐血了。”
耳畔静了一下。
内室烛火轻摇,琉璃灯在窗缝吹入的一缕寒风中颤颤打了个旋。
良久,琉玉抬眸瞧着眼里含着泪光的檀宁,道:
“但你看起来确实有点束手无策。”
“……”
憋了半天,并不想在琉玉面前露怯的她还是忍不住用袖子猛擦了两下眼。
再抬起头的时候,檀宁眼底露出几分空茫神色,她道:
“家里最近出了很多事。”
“娘亲说西境虞渊的坊市丢了,阴山氏的根基塌了一半,南宫舅舅出事之后,母亲不再去王畿,将朝堂搬到了我们自家府邸内,但连我都知道,这些官员虽然身肩实事,官职却不高,那些身居高位的世族如今都在九方家与钟离家的府邸内——人人都说,阴山家已经大不如前。”
“现在连父亲都出事了,”檀宁乌黑的眼珠定定望过来,垂在衣摆上的手指紧攥,“你……你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