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打在竹坞外的芭蕉叶上,屋檐坠下的雨珠连成一线, 冲刷着石阶爬满的青苔。
墨麟听着雨声醒来,被褥里浸着暖香, 余烬在铜炉内发出一声沉闷噼啪, 他望着头顶横梁,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青铜城内的一处竹坞, 因为远离申屠氏和钟离氏的府邸,被方伏藏租赁下来给他们这几日落脚修整。
墨麟回过神来,下意识摸了摸一旁的枕榻。
她不在。
“尊主?”
门外的山魈鬼女与揽诸三人正在玩六博棋,见披着外袍的青年无声出现,有些意外地抬头。
墨麟的视线平视前方。
“他们在干什么?”
鬼女扭过头去看回廊上的月娘和阴兰若, 两人躺在躺椅上闲聊, 月娘双手比划得手舞足蹈, 逗得阴兰若盈盈笑语不断。
“很明显,在赏雨聊天呀。”
墨麟面无表情地盯着在旁边蹲着添炭火, 添完炭火又给月娘奉茶端点心盘子的方伏藏。
“我是说他在干什么。”
回廊上的月娘咬了一口豆糕,细眉严肃地蹙了起来:
“小方,你这个豆糕不是刚出炉的吧?怎么尝着一点都不香甜呀?”
方伏藏咬牙切齿:“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我到哪儿去给你弄刚出炉的,还有,你再敢叫一声小方试……”
“师娘!”
“方伏藏,”阴兰若柔柔的嗓音带着一种奇妙的压迫感,“这次要不是月娘争气,还有琉玉小姐和九幽的尊主在前头拼命,我也不能好好待在这里,你真以为是你的功劳吗?”
月娘在一旁附和,重重点头。
方伏藏忍了。
因为阴兰若说得没错,这次小姐的计划,的确是仰仗着月娘的天赋才能顺利进行。
如果月娘没有得到钟离氏的青眼,就算他们真能抢走阴兰若,钟离氏也未必会善罢甘休。
“行,”方伏藏忍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还有什么吩咐?”
月娘的短胳膊勉强在躺椅扶手上摊开,眯着眼满意道:
“很好,那就再替我按按肩……”
“别逼我下次切磋指导的时候真的抽你。”
月娘:“……我去看书了!过几天还要去钟离氏修傀将,我、我这几日可没空切磋!”
墨麟看着慌不择路的月娘差点撞上柱子,缓缓收回视线。
“尊后呢?”
揽诸盯着棋盘,被鬼女的棋逼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不在焉答:
“尊后一早就去膳房了。”
墨麟微微拢起眉头:“她去膳房做什么?”
“给尊主做朝食呀。”鬼女笑眼弯弯地望着神色蓦然错愕的墨麟,“肯定是觉得尊主昨日辛苦,才会想亲自下厨给尊主做吃的吧,尊主真幸福呢!”
山魈瞥了眼鬼女。
就算尊后下厨叫人受宠若惊,但他们尊主为了尊后的计划忙前忙后,也受了不轻的伤呢,有这么一位夫君,他觉得还是尊后更幸福一点!
鬼女又道:“医师说您炁海消耗过度,得好好修养几日才行,您还是先回去躺着休息吧。”
“大惊小怪。”山魈扫她一眼,“尊主哪次受伤不是睡一觉就好了?何时需要修……”
“不准告诉她我起来过。”
墨麟撤回了刚要迈出去的脚步,关上房门之前,他眸带警告:
“继续下你们的棋,要是露馅,拿你们试问。”
门迅速关上,徒留山魈站在原地,一脸错愕。
回廊很快传来少女的脚步声,墨麟早已动作迅速地翻身上榻,阖上眼,他听到少女在门外与山魈交谈,询问他是否醒来过,山魈却欲言又止道——
尊后,您给尊主准备的朝食就这啊?
墨麟眉梢不耐烦地动了动。
管那么多。
又不是给他吃。
房门被人缓缓推开,琉玉将托盘在床边放下后回过头,正好见墨麟缓缓睁开眼瞧着她。
“你醒啦?”琉玉将垂下来的纱帐挂上银钩,“我吵醒你的吗?”
墨麟却目光下移,看向她送来的朝食。
“这是你做的?”
“你怎么知道?”
琉玉将砂锅里的白粥盛出一碗,兴致勃勃地问:
“要尝尝吗?”
他瞧了一眼砂锅烧糊的边缘,本该莹白的粥里浮着一些黑色残渣,是火太大烧焦的米粒。
但墨麟哪里会嫌弃这个。
妖鬼之主捧着那一碗再寻常不过的白粥,半点不见昨日煞气与桀骜,垂顺的乌发下,那双眼如窗外潮湿青苔,透着氤氲暗绿。
他接过碗,舀了一勺又一勺,就这样喝完了一整碗,才道:
“很好吃。”
琉玉有些微诧地眨了眨眼。
“但下次不用特意为我下厨,膳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他好像还是不太会说软话,琉玉忍不住笑,明明是在怜惜她,但听上去总不像什么好话。
“不是为你特意下厨。”
她托着腮,眼底明亮。
“这是丹髓送来的稻谷,装在匣子里送来的,金灿灿的一捧,和世族平日所食的仙米一样,但产量却更高,更重要的是——这是用你们九幽的土种出来的。”
据丹髓所言,《仙农全书》称九幽的土为腐土,本不适宜寻常稻种。
但著书者发现,有吞瘴蛊虫活动的地界植被繁茂,蛊虫吞食腐臭的瘴气,最终却会排出一种甘露,而这种甘露则会净化腐土,反而有助于作物生长。
所以,只需要大量繁育这种蛊虫,九幽就不再是百花不开的荒芜之地。
当然,更重要的是九幽今后能在粮草上自给自足,不必被大晁的仙家世族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