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慕苍水能告诉她内情,琉玉自然高兴。
但她不想说,琉玉也并不会因为这点隐瞒就将她弃置不用。
洗去这一路的颠簸,与连日来用蝉纸覆面易容的潮闷,琉玉看向从屏风后走出的身影。
像一团春夜潮湿的雾气幽幽扑面而来。
琉玉看着他绸绿衣摆如青澜漾开,玄色宽袍上的金线随他行走的动作而粼粼闪烁,有人披上过于名贵的衣饰如被束住手脚,但墨麟却仍然自若。
瞳仁幽绿的妖鬼之主抬起头,耳畔系着山鬼铜钱的红穗耳坠轻摇。
“原来你会拿捏人这一点,是遗传自你母亲。”
琉玉没说话,只是抬手不自觉摸了摸他垂着坠饰的耳垂,掀起眼帘盈盈笑道:
“也不是什么人我都拿捏的。”
正堂内传来白萍汀的声音。
“尊主,通讯阵又有动静了。”
这是第三次传讯了。
琉玉与墨麟跨过门槛,正堂案几上的通讯阵灵光流转,标注了天干地支与五行八卦的阵盘急速转动,最终停留在一个特定的位置。
这个干支序数,便是独属于九方家的通讯序数。
【妖鬼长城,龙脉基石,不知九幽尊主是否感兴趣?】
琉玉神色骤变。
看着那行金色流光的字句无言片刻,她蓦然冷笑。
“……妖鬼长城以四块龙脉基石化作阻隔妖鬼的结界,唯有少帝手中,同样用龙脉基石雕刻而成的神州玉玺方可撼动,他敢拿龙脉基石与你交易,要么是在画饼,要么,就是九方家的力量渗透入王畿宗室了。”
这也是为何南宫曜多年不曾离开王畿的缘故。
墨麟神色微凝,撩起衣袍在正堂中央的矮榻上落座。
“都出去。”
白萍汀与朝暝等人鱼贯而出。
墨麟看向琉玉。
她点了点旁边的案几。
“通讯阵放这儿,我坐在地上,他瞧不见我。”
墨麟给她拿了个软垫,琉玉屈膝坐在乌木地板上,只比矮榻高一个肩,再靠近他一些,借着案几的遮挡的确恰好在通讯阵的死角。
只是当她枕在他两腿之间时,他眸色微闪。
太近了。
他想挪开些,却被她摁住了腿。
“别动。”少女偏过头,自下而上地,用那双明丽的眼肃然望着他,“再挪会被瞧见的。”
衣袍下,小腹与大腿肌肉有异样的紧绷。
墨麟在心里微叹一口气,移开眼,抬手划开了通讯阵。
两方连通的一刹那,像是有一股不属于九幽的空气陡然涌入了内室,两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自朝天阙一别,已有三年。”
一道温和沉缓似江水的嗓音淌入耳中。
“妖鬼墨麟,你瞧着,真是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
墨麟静静地审视着通讯阵中的身影。
这是一个看上去三十至四十之间的世族男子。
以一节荆枝随意束起的乌发垂落几缕,落在他周正隽秀的五官上,不像刚被加封大将军之位的武夫,倒像是个清心寡欲的道士。
和跪坐在他身侧的九方少庚相比,两人眉宇有三分相似,但其周身气息凝沉,绝非轻浮小辈可比。
他像一块磐石定定坐于这一室烛火中,肃肃如入廊庙,不修敬而人自敬。
墨麟背脊抵着凭几,手臂垂落在扶手上。
他蓦然扯出一个笑容。
“现在才发现吗?我还以为九方家主养在九幽的那些狗,应该每日都将我的一举一动告知于你了。”
妖鬼之主低沉而略带讽刺的嗓音落在九方少庚耳中,令原本乖顺垂首的少年蓦然抬了一下头。
倒不是觉得耳熟。
而是这个声音……太年轻,也太……正常了些。
他只承认正常,绝不承认这声音还挺悦耳的。
但当他抬头看清通讯阵里的人影时,九方少庚如鲠在喉,倒映着满室烛光的瞳仁微微紧缩。
……这是妖鬼墨麟?
那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妖鬼之主,阴山琉玉的那个夫君!??
当年朝天阙两域议和,唯有各个仙家世族的家主长老能列席其中,就连琉玉都是偷偷溜进去的,大晁之中见过墨麟真面目的人并不多。
无色城倒是有不少见过,可惜都死得差不多了。
九方少庚一时间呼吸微微凝滞。
他不该是这副模样。
妖鬼墨麟应该丑得人神共愤,让那个目下无尘的阴山琉玉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留在他身边的每一日都追悔莫及——
后悔当初对他长兄,对仙都玉京里的那些青年才俊都不屑一顾。
后悔千挑万选,最终嫁的竟是这样一个怪物。
……可他怎么能生得这样一副皮囊?
隐而不发的恶念,在九方少庚眼眸深处无声翻滚。
“这位是犬子少庚,家中行二,”九方潜见墨麟的视线落在九方少庚身上,开口道,“年岁渐长,带他见见世面。”
九方少庚也在?
躲在案几阴影下的琉玉有些意外。
九方潜刚获封镇国破鬼大将军的爵位,他镇的是大晁的国,破的是北荒九幽的鬼,私底下与墨麟有所往来,应是绝密中的绝密。
九方潜连这种场合都会让九方少庚参与,对这个次子还真是倚重。
墨麟心里想的却并非这个。
这些时日琉玉被钟离灵沼针对,无论是龙雀城还是龙兑城的进展,都比她预计的速度慢了不少。
到现在仙道院的仙师都还凑不齐二十人,再这么拖下去,首先就是财库告急,其次就是琉玉无法兑现她当初的允诺,底下人难免会对她这个家主心生怀疑。